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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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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余地了。”方东树面色一闪,分不清是即将做父亲的悦色还是担忧。中年男人的表情总是模糊的,不似少年那么准确。 朱妙心里又升起一股妒意。她想,也许他不值得同情,金屋藏娇,也许他十分快慰。也许他故意扮出这副神情,以便留住她的感情。往更坏处想,也许他为了顺利甩掉她,编出这样离奇的境遇。朱妙的疑问越来越多,又觉角色尴尬,假如自己现在怀的是方东树的孩子,她想,她会生下来。 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各自躺着。过一阵,方东树把朱妙套进臂弯里。又沉默。身体如一堆沙,水流过去,被抚得异常平整。后来的浪潮,一直在脚底下,没有力量,无法再次覆盖先前抚过的地方。 一片泛黄空旷显现苍穹底下,寸草不生。 “对了,冰糖葫芦和雪糕还没吃。”朱妙打破窘境。起身一看,再摸,雪糕成了两袋水,冰糖葫芦的糖水也化了,流开来,黏成一片糨糊,剩下山楂果红艳诱人,一咬,软不拉叽,失去了咯嘣脆响的嚼头。 她顺手连袋子一块扔进垃圾桶。 “我愿意等你,真的。如果有希望的话。”朱妙对着镜子里的方东树说。 “别,我对未来一无所知。你按你的方式生活。别让我于心不安。”方东树语调并不坚决。 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酒店,往景山公园而去。仿如去悼念先烈,二人神情凝重,各有所想。整座山都是空的,偶有鸟惊飞,雪花震落。小径扫干净了,雪堆在两边的树根下,灰黑。路上略滑,朱妙踩空一脚,穿得多,不觉疼,后来才发现瘀紫一大块。方东树当时说,小心一点。朱妙说,该摔的还是会摔,小心也没用。方东树脸上皱纹立即多了几缕,把手牵住她。后来有几次有惊无险,朱妙尖叫几回后,心情好了。太阳出来时,山里亮了灯似的,浮现无数美妙的阴影,树枝上没被风摇下的雪,还是晃眼,把天空映得发白。 从山底到山顶,走了四十分钟,没见一个早起的人,二人有独占良辰美景的快意。到得山顶,放眼一望,朱妙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从繁华市井里爬上来,忽地满眼苍茫,飘浮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俯瞰故宫庞大,飞檐、琉璃瓦,线条起伏,朱妙能听见远去的吆喝与夜里疾走的红灯笼,盛衰荣辱悲欢苦乐,都化作无形的气,凝聚天空,变成雪,覆盖这城,这山。一座城市,能以沉默承载历史,而苦难的肉身,却不能超负荷。朱妙知道,与方东树的这段感情,恐怕该从这里开始烟消云散了。 “喜欢北京。我也许会留下来。”朱妙说,山顶的风把她的脸吹红了,睫毛也结了雾。 “南方有南方的优点。北京的缺点不少,慢慢才能发现。”方东树很平静。 “南方,除了气候以外,都是我讨厌的。那里没有爱情,不重视文化。只有一群躺在优裕物质生活中沾沾自得和做文化表面功夫的人。” “你说的也不全对。不是要建一文化大城吗,已经动手在搞了。” “文化不是这么搞出来的。又不是建高楼大厦。” “你知道就好,城市原本没有底蕴,不能归结于今天的人。” 朱妙轻笑一声,眼望天际,心里的决定沉下来。 “别怨我,我焦头烂额,没准哪天就从世界上消失了。孽债啊!”方东树用手摩挲她的脸,手冷得出奇。她宽容地抱住他,说:“我恨自己不能与你分担。你拖着两头,总不是办法,现在你只有离婚了,至少你得让孩子名正言顺地来到世界上。说不准那女人是用孩子来钳制你,其后才是爱。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还是在意名分的。” “没法想太多。地狱之门进来容易,出去难。” “你也别说得这么痛苦,知道你对她有感情。” “天意弄人,你来得这么迟。” “你记得我就好。” “你有什么困难一定找我。” “管好自己吧,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全力以赴。” 这番谈话,并不是二人上山的目的。因此谈完后,都有点莫名其妙,好比有鬼使神差。仍是牵手下山,只是比上来时速度更慢。仍有鸟惊飞,雪花震落。朱妙不觉得新鲜了,脚底踩空也不再尖叫,只是忽地想到程小奇,他一定在不断地拨打她的手机,发短信,发电子邮件,说不定一怒之下,还会向许知元抖落他和她的幽会,说她的身材好,皮肤滑,湿润度强,但肯定不会说自己是豆芽菜。朱妙心里乱了,让许知元知道这件丑闻,许知元会恶心,她自己也会反胃。让一根豆芽菜毁了清白,怎么说,都不值。 朱妙摸了摸关闭的手机,对方东树说要方便,便进了林中的小白房公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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