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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一定会有奇迹的,我天天为你祈祷。然后等你。”类似于一种表演,火势越煽越旺。

  方东树没说话,只是很用力抱紧朱妙,然后慢慢放开她。

  “小猪,如果有匿名电话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对付。”方东树说。

  “我,被发现了?”朱妙心扑咚扑咚。

  “不知道,只是担心。你不知道,我的通话记录,全被人掌握了。今天我的手机,座机分别接到了同一个陌生电话。我想,这是一种无声警告。我……担心你的安危。你还这么年轻,还会有很多生活……”方东树声音如风中残叶,瑟瑟作响。

  “你,说什么呢?这,生离死别吗?你……”尽管实现伟大的爱情的时刻即将来到,朱妙仍觉头皮发麻。匿名电话她不怕,若被人跟踪,凶多吉少。

  “万一我有事,你千万别报警……你一定要答应我。”方东树嗓子哑了。

  “不,要报,不能让人逍遥法外。”朱妙坚持。

  “小猪,千万别,我求你,求你了。”方东树急了。

  朱妙愕然。她对是否能嫁给方东树越来越没有把握。他就是一只风雨飘摇中的小舟,舟里装不下她,况且他也不知如何靠岸。朱妙惟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黎明,等待风平浪静。

  “我方便的时候,会给你电话的。”方东树补充一句。

  那是一柄漂亮的藏刀。朱妙用擦眼镜的软布,小心将刀刃拭得更亮,那锋利,似乎一根头发碰上去,也会断成两截,要刺穿各种布料,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朱妙试比划两下,但见刀下之肉,如被犁铧翻开之泥,冒出肥沃的养分,犁沟内的水汩汩浸出,不一会儿便淹没脚踝,把小腿节节吞噬,眼前一片鲜红。幻觉中用刀不乏美感与快意,朱妙竟有握笔书法的恍惚。书写时笔势圆润遒劲,外柔而内刚,论者以为如裙带飘扬,束身矩步,有不可犯之色,而握刀之人,也有不可犯之色。

  除了屠夫和凶手,恐怕没几个人会惹刀。若不是方东树,朱妙也许只会握笔,不会握刀。这柄藏刀,以独特的外在吸引她,继而对它产生了神奇的诱惑,她总想朝什么东西小试一下。又或者是本性里有喜欢暴力的一面,比如小时候爱看杀猪、杀鱼、杀鸡,全过程一秒不落。当尖刀捅进嚎叫的猪喉咙,它的嗓子立刻哑了下来,血喷射而出,猪越用力,血喷得越远,迸溅到大澡盆以外,顺着地面的沟壑蛇行而去,见猪喘完最后一口气就不动了,她才肯离开。

  好多年没见过杀猪了。朱妙微笑着合起刀,仔细看了一遍两把刀柄合成的佛像图。这柄刀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佛像图意慈悲为怀,刀却是杀生、行凶的工具,莫不是暗示需忍辱负重,万不得已时,方可兵刃相见?

  她和方东树进入警备阶段,几乎不打电话,一方面静观事局的进展变化,另一方面避免节外生枝,“毒瘤”提前恶化,彻底灭了医治的希望。尽管如此,方东树也请朱妙千万小心,莫一个人走在夜里,莫去人少的地方,莫……总之,朱妙的自由废了大半。除了龙悦和古雪儿,她几乎没有可以上街和说话的人。龙悦忙重温旧梦,古雪儿带着孩子,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经营,因此她除了上班,极少出门。肚子里构思小说,手上开始练毛笔书法,据说练这东西相当于练气功,既强身健体,又修神养性,排除杂念,使内心获得安宁。建筑设计原本就与绘画、书法紧密相关,朱妙基础牢固,很快上手。

  在草书艺术史上,有个叫怀素的人,从唐代中叶开始,被人谈论了一千两百多年。他贫穷无纸墨,他为练字种了一万多棵芭蕉,用蕉叶代纸,又用漆盘、漆板代纸,勤学精研,盘、板都写穿了,写坏的笔头也埋成了“笔冢”。朱妙不想名传千古,倒愿学习他这种精神去追逐爱情,让时间成“冢”,早晚把方东树从冢里挖出来,见见天日。

  程小奇的照片取到了,与程小奇本人描述的不相上下。朱妙感觉不咸不淡,如鸡肋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偶尔啃啃练练嘴部神经,令口舌生津,于身体无害。因而照片并没有改变她原来的态度,既火不起来,也冷不下去,把程小奇吊得胃口十足。她越这样,程小奇越执著,想方设法感动她,不分黑夜白天地突然打电话,或者往邮箱里放情诗,FLASH动漫,还设置了一回国倒计时表。

  不过,程小奇的热情受到了打击。这份打击来自父母。据程小奇说,他先是打电话告诉父亲,父亲的态度相对平和,他以一个大学教师的身份表示了对儿子的理解,他不会干涉儿子的婚恋问题,他说关键在于母亲。程小奇的母亲知道后,虽吃了一惊,但还是极力扮演开通、理解、宽容的母亲角色,对程小奇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抓主意。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果,出乎程小奇的意料之外,就好比一个人铆足了劲,要把无比沉重的东西搬起来,没想到沉重是一种错觉,轻得仿如踩空了脚。程小奇立即把这消息告诉朱妙,朱妙也愣了一下,她原本想借坡下驴,通过程小奇父母的反对而了却这事,这样责任和伤害,都与她无关,没想到反倒有了被赶鸭子上架的戏剧变化。

  程小奇的兴奋自不待言,朱妙却在思考事情如何收场。嫁给程小奇这个处男,确信非她所愿。现在两个人的事情,竟然变成了大家的事情,把长辈牵扯进来后,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急剧变化,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她不得不认真对待。

  “程小奇,你知道我不可能和你结婚。我老了,而且即将更老。”朱妙说。在电话里和一个不曾谋面的人谈婚论嫁,她再一次感觉荒谬,对方居然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简直是扯淡,太儿戏了。

  “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年龄,多老我都爱你。”程小奇毫不退缩。

  “可是我在乎!我在乎你那么小!”朱妙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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