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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巨文,天哪!自己眼前坐着的居然是该公司的老总。怪不得刚才大伙一副下属讨好领导的表情。巨文出版公司在苏林工作的那座城市。多次被评为优秀出版单位,所出版的图书屡屡获得国家大奖。这家公司是黎娜在公司会议上多次提及的,也是自己公司的强劲竞争对手之一。

  苏林沉浸的思绪被孙编辑一个破音的怒吼惊醒:"所以!苏林同志,你也得陪叙老师喝一杯!"

  他以为他是谁呀,借花献佛,把我当成他拍马屁的工具了。真是没有见过这样脸皮厚的人!苏林堵了一肚子愤慨。

  "好了,孙老师,你喝高了,不要吓唬小孩子呀!"身边不知谁插了一句。

  "小苏呀,孙老师喝高了,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不知谁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安慰的话,苏林一点也不在意。她只担心正等待她敬酒的那个人的态度。虽然他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毕竟得罪一个人不好。况且还是在外地出差。苏林极不愿意一些工作上的误会以讹传讹地飞到黎娜的耳朵里。

  而叙老师的眼睛一眨不眨,神情笃定地望着桌上的菜肴。似乎在生气。是不是一个小姑娘家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可是,这面子也不是苏林能给的呀。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一个这么优秀的领导干上一杯酒。他们彼此不认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还是竞争对手,是"冤家"。她今天忽然能和这么一个人物搭上关系都是拜孙编辑所赐。不过这样也好,刚才不是还一直想找个什么机会认识他吗,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不是更好认识了。况且孙编辑给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苏林也一下子想得好多好远,脑子飘忽不定,但又感到一股清爽。

  "小苏,小苏呀!你听到了吗,快和叙老师干呀!"孙编辑还在一个劲地催。

  苏林立刻为自己倒上一杯五粮液,一个满饮。显然,叙建没有想到对面这个姑娘会敬他酒。他全当孙编辑喝高了在乱侃。

  此刻,看到她喝完酒晃悠地颠坐在凳上,叙建似乎有点感动了。不知道哪一桌突然有人发起酒疯,砸破了碗,还大声喧哗叫嚣。这已经不像是高级知分子的聚会了。

  孙编辑看到苏林喝完了酒也很高兴。他甚至想再来一个什么理由让苏林再给自己敬一次酒。可是他实在是喝高了,说了一大堆话,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嘴巴像长在他身上,又好象不在他身上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语言。很快,他倒在了座位上,身子像泥鳅一样滑到了地上。

  而苏林正在醉与未醉之间徘徊,还能清醒几分地看到孙编辑倒戈地上的情景。眼神随处飘悠,飘到了对面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她看见他的眼神里是他认真看着她的模样。

  我还没醉吗?苏林嫣然一笑,便趴在了桌上。

  从下午两点一直睡到晚上十点半,很沉实香甜的一个觉。苏林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如同一个人长时间置身海底,倏忽浮出水面透气般的松弛惬意。另一张床边的小台灯亮着,床上叠得齐整的被褥--那个女子还没有回来。苏林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走到饮水机旁,看见小书桌上放着一杯姜片水,外加一个橙黄的梨。被拆开的红双喜烟盒上写着像女孩子一样的娟秀字迹:

  苏林:

  给你弄了杯醒酒的姜水,醒来就喝。还有解酒的梨。另外,少抽烟,爱惜自己。

  祝美梦!

  没有署名。苏林瞥见散落在桌角落的最后几支香烟。捡起,全部丢进垃圾筒。她反复阅读留在烟纸盒上的文字,用着不同语气。一遍遍地读着,倒坐在床沿。她忽然感到怆然。因为这张载着别人温暖呵护与关怀的纸片让苏林检验到了自己的孤独和忧伤。

  这是她多年来隐藏的孤独与伤感。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内心,眼神或独立自主的言行之中。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任性对抗自己必须接受的现实。她拒绝缺失在她生活里造成的阻碍,她厌恶所有完整家庭里充满的娇宠和溺爱。

  当时父亲刚刚去世,而苏林却还活在惯有的关怀和余温里。她觉得父亲是还在的,哪里都没有去,就在身边。你亲切地叫喊一声,他便慈祥地回应着你,并叫你一声宝贝。直至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噩梦惊醒,哭着喊着寻找父亲。她奔跑于黑夜里的每一个房间,走进每一张床,看见叠得整齐的被单,空空荡荡。这才发现父亲真的不存在了,她跪在父亲睡过的床头哭泣。她的哭声像与朋友吵完架般的委屈。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她心如刀绞地问空荡的房间,问墨黑的夜,问懵懵懂懂的自己。此刻的父亲或许只是空气里一道阴风,在某个角落心痛地看着她。或许什么也没有。人就是这样:生如蝼蚁,死若尘埃。

  人小,任何事情都想得简单。当苏林看见自己想念父亲哭成泪人的时候,母亲却不哭。她本能地感觉母亲是不爱父亲的。哭泣在她眼里是对于一个死去的人爱与不爱的评介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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