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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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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多年,刘大山第二次回故乡。这次回乡跟上次大不一样,上次只回来一台小汽车,这次一路开回来十台小汽车。 当时有一个能看点相的老乡在一旁看热闹,把刘五山喊到一边,对他说:别看你哥威风凛凛,红光满面,一下开回来十台小车,我看他这也是最后一次回来了,有什么好吃的,多做点给他吃,省得今后后悔;有什么话要说的,也尽管说,以后他也听不到你说什么了;有什么要他帮忙办的,更要抓紧提出来,今后你们一点便宜也占不到了。 刘五山听了乡人的劝说,在刘大山走时,鼓起勇气对他说:刘铁长大了,大哥你带他出去闯一闯吧。 不打算以权谋私给家人和故乡解决任何问题的刘将军说:那么多乡亲们都能够在家种地,我怎么能把自己的侄子带出去呢? 刘五山说:你老弟媳妇望子成龙,没有少请人给他算命,次次都说他要吃几井水,是个要出门赚饭吃的八字,说他命中有贵人打招呼,可我看他胆子小,过分老实,书也读得不蛮扎实,更是没有见过世面,怎么也不像个能到外面混得好的样子。 将军便说:照说我们共产党人不能相信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可这个这个问题嘛,怎么说呢,小时候我们那娘也是老给我看相算命,我那时候也是胆子小,看见人家杀鸡都怕,爷爷见我胆子小,叫我去学个缝纫匠,说干这个不要胆子大,可是算命看相的都说我是个出门走天下、能带兵打仗的命。爷爷一听这个话,脸就青了,骂人家先生是放屁。结果呢,我还是没有当成一个裁缝,出去扛枪闹革命了。杀得猪叫是屠夫,只要一见血,胆子就大了,以后我打敌人、杀坏蛋,眼都不眨一下。 刘五山赶紧说:那你更应该带你侄子出去闯一闯,他窝在这山里,怎么能见到世面?你当年要是不出去,如今还不是在乡里做一个裁缝。 或许是刘大山见刘铁长得可爱,或许是人之将死,其心也软,竟把这事答应了下来:好吧,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挪一挪也好。 将军把刘铁叫到身边:我能带你出去,但只带得一时,带不得一世,有不有出息,有不有造化,还是得靠自己努力呵,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有本事,自己去建功立业,以后不论在哪里,不要打我的招牌,你就是你,孩子,你有这个志气吗? 在一旁的刘铁应承下来,他那份诚恳是可以相信的,刘大山放心了。 刘大山把刘铁交给他的一个老部下后,不到两个月,突发心脏病猝死,应了那民间术士的判决。 当着共和国将军的刘大山没有给家乡解决任何一个问题,没有弄回来过一分钱。村里有一座被人走了三百年的石拱桥断了,村上没有经济能力修复,冬天里小孩子上学都要打赤脚涉水过河,外面的人就说闲话了:你们村是捧着金饭碗讨米,朝廷里供着那么大一个官,摆看啊?村干部没有面子,便做了个报告,叫刘三山递给他那将军大哥,结果讨了一顿好骂。刘大山回北京后,不久给村上寄来一点钱,说今后村上修这座桥时,他也凑个份子。此事一经传开,便没有人敢找他办什么事了。 刘大山将军在生养他的故乡惟一办的私事是推荐刘铁谋了一份公职。刘铁应了那算命先生“贵人打招呼”和“出门赚饭吃”的预言。这个结果,在饱受神秘文化浸染的刘铁看来,似乎是一种宿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刘铁当初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到县政府某部门工作,一个是到乡政府当一名基层干部。刘铁选择了去乡政府,父亲也支持他的选择,理由是不想给刚刚去世的刘大山脸上抹黑,一个将军的后裔主动要求到条件最艰苦的基层去工作,谁也不会说三道四。刘铁打算从第一步走起,在最难的地方做起,他不愿生活在大伯父的阴影里,他发誓要做出个样子给他大伯父的在天之灵看看。 谁知刘铁在这个离大青山最近也是全县最穷最偏远的乡一呆就是十年。 活跃在20世纪90年代生命舞台上的人们,有数以亿计的人晓得影星刘德华,没有几个人晓得将军刘大山。刘大山既然成为了一个消失殆尽的符号,这个符号对于刘铁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在90年代这个鼓励人人发财个个致富奔小康利益至上的时世里,因真正的革命者刘大山在他极其辉煌的时候没有给过他人以利益,也就不会有人记挂他、怀念他,也就不存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说,因此,也就不会有人记得这里还有一个将军的后裔,刘铁也就没有机会再享受他大伯父的好。 安置刘铁的那个刘大山的部下,在将军仙逝两年后,也匆匆步了他的后尘,有幸去阴间再做刘大山的警卫员。这样刘铁便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铁,刘铁不说,也不会有人把他与一个将军的名字联系起来。乡领导换了一轮又一轮,刘铁是不倒翁,铁板一块,锈在了这块土地上。 第十二章 比一比井水和河水的味道 看来何半音很喜欢在县城居住,以前与父亲形影不离的他自从住到县里来了之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扫以往的孤独和不合群。他每天吃完早饭便将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出门,很少帮父亲守摊子。何了凡并不责备儿子,觉得一个男子汉不应该过于依恋父母,见儿子开始了他的独立行动,很是高兴,他从不问他去干什么,只是问他身上带了钱没有,表现出一副很支持儿子出去走动的样子,他生怕自己问得不得体而打击儿子独自出门的信心和热情。他就在屋里一边干着篾活,做好饭等儿子回来享用。 了丁县是个年份不浅的县,沿河十几里的地里和山上,随便挖几锄头,便可见古砖残瓦。早些年,有人在如今正在扩建的庙址那里挖出来一块残碑,据考证在春秋战国时这里曾经叫做“比沙国”。如此看来,几千年之后,比沙国纵使沦落为一个县衙,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壮。一个二十多岁才来到这个曾经了不起的县城的青年何半音,要考察探访一番是必然的事情。 何半音一个人悄悄地行走在大街小巷中,东张西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切与大红山不一样的景观,这些新鲜的东西他是要了解的,不了解就没有资格在这里住着,就如是在山里你分辨不出几十种鸟叫、喊不动猫和狗,你就没有资格在山里住着。 待把城里的每一个角落走遍了之后,他就到长途汽车站去听瞎子算命。他不坐人家的凳子,在地上蹲着,反正瞎子又看不见他,这一行与他学的那些东西很接近,听听也觉得有趣,就如是吃一条草鱼和吃一条鲤鱼、吃一个肉包子和吃一个糖包子、看一场人演的戏和看一场皮影戏,大体上也差不多。 他去得最多的还是县里的图书馆,看不要钱的书和报纸,夏天里还可以享受吹电扇。想想以前父亲到处借书找字纸给他看,在这里算是见了大世面了,有如是浸泡在文字的海洋里了。在熙熙攘攘的市井中,他最看得起的还是来图书馆看书和借书的人──尽管来这里的人不是街市上最时尚、最体面的人。 回出租屋路上,半音必经过正在扩建的寺庙,因钱米充足,进度非常快,只花两三年时间,眼见得一个小庙很快便变成了一座大庙,庙中的菩萨也塑好了,周围还盖了不少房子,是给和尚、尼姑、出家人和善男信女住的。不久就要搞落成典礼和开光仪式了,一些将要成为庙中主人的僧道已穿着长袍飘飘欲仙晃荡于庙中,昔日那个守着小庙的老头早已不知去向。随着大庆的日子临近,每天来关心它成长的人也越来越多,有时多达千人。庙里主事的见这些看热闹的人们闲着也是闲着,便叫人摆出来几张桌子收捐款。人们既然是来关心佛事,断不了是要踊跃应捐的,面额虽说不算大,每到太阳落山时,要用麻袋装钱。 从长途汽车站往大庙走的九十九级台阶还没有完全铺好,不少有商业头脑的人便开始抢占码头,在台阶两侧的泥巴地上和草丛中摆摊设点做小生意,其中大多是出售香烛鞭炮等敬奉菩萨的物品。令何半音感兴趣的是有好些个自称是相术家的,摆起一张小桌,小桌前围着一块印有“有求必应”、“赵神算”、“李铁嘴”之类广告词的大红布,开始接待香客和游客。这么多业内人士云集于此,让何半音为之一振,对于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他来说,这可是一个了解本界真实水平的极好机会。他一个一个摊点跟班学习,像听那些瞎子算命一样,看他们怎样表演。待见识过所有师傅的招式后,不禁大失所望,他们大多还只是停留于看过几本诸如《麻衣相法》《柳庄相法》《小镜集》《相理衡真》之类的相书的层面,叫做“只有三两颜料就敢开染铺”,要是把这一行的精深比作一条河,他们大都还只能说得上是才打湿了一只脚,还不具备下河的本事。相形之下,半音便要倍加看好他的父亲了。 何半音回去把他的见闻说给父亲听了。老何高兴地说:你出去看看也好,晓得什么是真功夫,正所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但我算不得什么,比你外公就差远了,他才算得上是高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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