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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八里镇附近方圆百十里,凡付给看相、算命、测字、卜卦、看风水、选阴宅、画符水、给小孩治跌打损伤、收惊吓等巫术之类的酬劳,名曰“赏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都讲究个“三”字,要么是三块三毛三,要么是三十三块三。钱多的,高兴时给个三百三十三也不算多——不过何了凡经营此业十余年了,还没有碰到过这等好事。钱少的,给三毛三分的赏封,手艺人也不会嫌少。钱多钱少不算太重要,但师傅一旦上了门,这个赏封少不得,好像这个赏封与巫术的成败以及与日后助长巫师的气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似乎与劳动报酬的关系不是太大。从业人员很看重这个赏封,没有人拒绝它,就是至亲好友家里的事,也无一例外的要收下这个赏封,这与帮不帮忙以及“大方”抑或“小气”没有什么关系。

  何了凡接过向阳的红包,一沾手便觉沉甸甸的,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大的赏封。难怪儿子坚持不出门,原来是有好事哩。可是老何不敢拿这个赏封,他看都不敢打开来看,仅从里面取出一张十块的票子,又找了些零钱塞进去,只肯收三块三毛三的酬劳。推来推去,弄得郭如玉要发脾气了:了凡你这不是看不起我们么?

  何了凡才肯退一步,收下三十三块三,说:不是我不爱钱,但这个钱我不能收。我这是给于政委办事呢,本来是不可谈报酬的……

  郭如玉说:这事可不是老于叫我们来办的,跟他可没有关系。

  了凡道:可你是政委的夫人。

  何了凡说的于政委,便是现任县长于长松。

  {1} 晏:迟。

  第二章

  命悬一线 情缠百结

  20世纪50年代初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中国人民解放军一支精干的剿匪部队悄悄地出现在十八里铺,这时十八里铺的人们还在雪窝子里睡大觉,百里大红山被一床厚厚的雪被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这种天气,人、畜以及山中万物,除了睡觉,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情,连狗都认为不会有任何人畜会钻到雪被外面来,在人和狗看来,这支在草绿色军装外面罩着白色外衣的队伍,俨然就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连善走山路的十八里铺人,都不敢想象这批战士是怎么摸着黑,踩着齐膝深的大雪走上山来的,这不比挑着百把斤重的担子走路轻松。

  解放军不畏艰苦选择这种最恶劣的天气进山剿匪,是考虑这股狡猾的残匪逃离也难,大地一片白茫茫,就是吐一口痰也可以成为无法抹去的踪迹。解放军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这股残匪收拾干净。

  大红山一带的匪患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与横贯邻近三省的官道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条官道就经过县城所在地百八十里街、十八里镇、十八里铺和大红山深处的阴山寺。昔时往来三省边境的各种贸易及商人、小贩、官员,惟此道可承载,俨如时下的铁路和高速公路。就如老藤缠树、蜜蜂恋花、虫蚁觅食、蚂蝗追血腥气、扒手盯钱包,就如今天的车匪路霸,因金钱和利益的驱使,在这条官道边,世世代代衍生劫匪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识时务的各路匪众纷纷解甲归田,惟潜藏于大红山中的一小股悍匪冥顽不化,剿匪部队曾两次出击,只是捣毁了几处匪窝。因地广人稀,林深路隘,且那久经风雨的匪众腿脚利索,嗅觉敏锐,在明处进攻的解放军无法施展手段,连根匪毛都捞不着。这次冒雪突进,以难攻难,除非那顽匪练就了脚不沾地、飞檐走壁、可以在雪原上不留痕迹的本事。

  大红山一带的劫匪,有个不成文的共识和传统,即劫财不伤人。劫财也只劫大财,不拦做小生意的。劫财的方式多是强收买路钱,与时下的收费站差不多。不同的是收费站收的钱,多是用来还贷款,进国库。昔日匪众用的是“放水养鱼”的招数,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许多年来,并未影响这条官道的畅通和繁华。因无命案或命案不多,官府也不打算认真去剿灭他们。

  十八里铺历来没有做大买卖的,仅为过往商旅提供食宿。土匪从不打这些小买卖人的主意,而且吃了喝了,还照样付钱,故十八里铺人历来不恨土匪,对建国后人民政府的剿匪行动,也多持观望态度。

  可这次于长松政委率领的队伍得到了十八里铺人的支持。因为这股残匪四面楚歌,被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断了粮油给养后,穷途末路,不得已破了老规矩,为了保全性命,兔子也吃窝边草了,便向诸如十八里铺这样的小户人家也下手抢粮。一两年前,还比较斯文,还能够拿走一半留下一半。随着形势恶变,便强取索要了。在这严冬降临之际,土匪为储备过冬的粮食,十八里铺一个月内被抢了三次。每遭抢劫后,政府便要实施救济,每有救济粮到,嗅觉灵敏的土匪必准时登门清仓清户,甚至刚煮熟的饭,来不及上桌,便被连锅端走了。残匪如吸血的蚂蝗盯在十八里铺人身上打不掉拍不走,人们恨死他们了。眼看着山下人都过上了平安的日子,享受着解放的阳光,而他们仍生活在黑暗中,十八里铺人是不能再忍受了,所以部队开进来时,十八里铺家家户户开门迎接。应队伍上的要求,所有青壮年都答应去给部队抬担架、挑粮食、送弹药。基干民兵则要求发把枪去冲锋陷阵。老百姓不再看热闹了,一些老在山里跑的猎户,对残匪的行踪很了解,主动提供重要线索并报名带路。

  部队将带来的粮食和猪肉,分到各家各户,体面地做了一顿饭,和十八里铺人一起吃了,便精神抖擞地向大山深处进发。尽管雪被将山壑沟坎盖平了,十八里铺的猎户仍能带领战士们准确地走在羊肠小道上,不至于踩空掉到崖下。

  于长松政委在何了凡家里歇息,他让身子骨并不很健壮却是精干有力的何了凡做他的向导,跟他走。

  这场战斗没有如剿匪部队想象的那样艰难,于长松他们做了十天的打算,但只花了三天工夫。西边和东边打配合的部队还没有找到一根土匪毛,主攻部队就宣布结束了战斗。缺吃少穿、人心不稳的残匪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与身强力壮、斗志昂扬,将几百万国民党军队都打败了的人民解放军博弈。

  于长松既是个指挥官,又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他身上“咣当咣当”挎着手枪、冲锋枪、匕首等各式武器,让何了凡替他背着子弹和水,跟着他跑。他的战士没有几个能跟上他的,但何了凡的脚上功夫让他很满意。何了凡对此褒奖不以为然,善跑跳可是一个山里人最起码的生存手段,是人人要具备的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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