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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后来跳槽到一家汽车公司经营进口免税汽车,挣到第一个一万块。激动地把存折塞进一个信封,搬家时不小心丢了。流着泪把小区附近的垃圾箱扒个遍,一无所获。不是心疼钱,是心疼人生第一份收获,就这样丢了。所以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丢东西的坏毛病。

  皮子说的对:最好的人生,是年青时狼狈不堪,年老时富贵不堪。

  人生的最大乐趣,就在于苦涩青春:把青春折腾得一塌糊涂,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尝尽无数失败沮丧。当然之后要有足够收获作为人生结局。

  ▽

  一口气开到夜晚。

  吉普车停住了。

  前面路段塌方,车子堵得象一条长龙。四周是连绵高耸的雷公山脉,荒山野岭,一片黑寂。前面大货车逐个关灯熄火,看来要长期等候。只好躺下休息。

  一片寂静。

  突然有人敲车窗。几束手电筒扫射进来。

  惊讶地爬起来,摇低车窗,发现路边站着十几个流氓无产者打扮的农民,手提棍棒,面无表情,为首一个秃头汉子。远处几个刚从一辆大货车爬下来,还伸手打司机耳光。

  “下车!”秃头大喊。

  “什么事?”我透过车窗露出的一条小缝问。

  “收过路费,每人一百块!” 秃头有点烦。

  一群《可可西里》盗猎分子般的凶汉。荒山野岭,如果不下车,担心他们会砸车。律师跟西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紧紧抱住他俩,表情恐惧。我镇静一下。抽出借来的小电警棍,把车窗摇下,冲秃头说,我们去凯里公干,荒山野岭,大家体谅点。说完打开电源,火星四迸,咔嚓作响。秃头吓了一跳,犹犹豫豫,瞅瞅我瞅瞅车牌,不知怎么办。前方货车突然轰隆作响,全部发动,打开大灯,整条山路亮如白昼,道路疏通了。秃头只好作罢。喊一嗓子撤!带着手下人呼啦啦往山上跑去。多少有点当年铁道游击队的风采。

  刚才的恐怖遭遇,又让我想到睫毛。

  她挺象电影《可可西里》中的一只小藏羚羊:不过渴望一片绿草一条溪水一个栖身之地,如此简单,我却没能给她?

  她给了我生活希望,我却回报以绝望。

  真恨自己!

  ▽

  叹息中,不知不觉抵达黄果树。

  告别女孩,车子重新驶上320国道。

  又经历一次险情。

  吉普车在云贵高原崎岖山道转弯时突然爆胎,幸亏西门反应快,拼命把住方向盘控制住车子,安全停在盘山路边,下面就是悬崖。三人大汗淋漓,好久惊魂未定。西门取出千斤顶换胎。我与律师瞅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卖部,就走过去。

  全中国最简陋的小卖部。

  青灰色大石头一块块堆垒起来,用干草塞满墙缝,房顶用树干搭起来,一张破草席上盖满草,再用石头压住。门口横着块木板,上面摆着烟酒方便面卫生纸。房子里黑暗阴冷,石头垒起来铺满枯草的床,堆着几条露出棉絮的破被子,四壁堆着简单做饭家什。

  床上坐着一个穿着脏乎乎破棉袄的老太婆,抽着旱烟,默默瞅着我们。

  买了几包便宜的劣质香烟。老太婆走出来,把烟递给我们,顺势摸着墙根儿坐下,抽着旱烟晒太阳,偶尔瞅下我们,没有多少表情。

  我跟律师坐在老太婆身边抽烟。一老二小,晒在新鲜便宜的阳光下,构成一幅幽默又有点伤感的画面。

  睫毛在就好了,可以画下来。

  ▽

  过了晴隆,山路平坦起来。

  一望无际盘来绕去的柏油路。

  云贵高原晴空万里,不时瞅见悬崖下的小溪流水。山坡一片枯黄,掩饰不住蜂涌而出的春天气息,星星点点的新绿遍布其中。生命在大地上萌动,清新冷冽的风袭来,浑身清爽。听着莫扎特的《嬉游曲》,体会大自然波澜壮阔的恩赐。

  车子驶到一座小桥附近,又爆胎。

  桥头有个修车摊,一个老头儿坐在那儿。西门招呼他补胎。桥头有一栋石头房子,钻进去转转,比老太婆那间好多了,至少有家具和一台小黑白电视。

  老头儿慢吞吞补胎,补完继续坐在桥边,抱着水壶不停喝水,默默瞅着河水发呆。手边搁着个破二胡。我坐过去,抄起来尝试几下,吱呀怪响,只好作罢。律师又抄起来,认真调弦。我瞅着他笑,以为装模作样。谁知一会儿《二泉映月》响了起来。律师闭目养神,摇头晃脑,陶醉其中。我与西门看得呆了。老头儿也瞅着,表情淡然。律师把二胡还给老头儿。老头儿想想,认真把《二泉映月》重新拉了一遍。没法形容那弦音,只能举个类似典故:小泽征儿听过这首中国民乐,哭着跪下,惊为天乐。

  惊叹眼前这幅剪影:小桥流水。枯黄草丛。连绵山势。破旧石头房子。满脸皱纹比胡子还要多的老头儿。破旧大棉袄。寒冷冬天穿着一双单薄的破旧军绿鞋。惊为天乐的二胡弦音。老头儿乐观固执不为所动的眼神。

  下午路过一个少数民族气息浓郁的小镇。

  全部戴着蓝布盘起来的大高帽,披蓝色长褂,白色袜子黑色布鞋。好象在赶集,人、猪、牛、车挤的到处都是,只好缓慢前进。

  前面忽然有人一声残叫趴在车头。吓了一跳,下车查看,原来是个泼皮闹事,故意倒上去。刚想把无赖扯下来,西门突然拉住我。抬头观察,整条街好象被摁了暂停键,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儿,扭头盯着我们,一动不动,气氛紧张。那家伙叫得更欢,从车头滚到地上,表情痛苦。

  律师想了想,蹲过去问泼皮如何补偿。泼皮伸出一个指头,律师掏出十块钱。泼皮瞅瞅,继续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旁边一群年轻人,一看就是他同伙,抱着胳膊冷笑着围凑过来。西门又走过去。凑在泼皮耳边说了句什么。泼皮想想,竟然站了起来,扯住西门胳膊,跟着他往前走。我们赶快开车,慢慢跟着。人流自然让开,车子跟着两人,以一种特别风趣的情景,慢吞吞地往前开。不一会儿开出拥挤市集。

  一条宽阔马路横在眼前。西门偷偷给我使眼色。我忽然省悟,悄悄挂档,猛然启动,快速换档,车子喘着粗气,呼隆隆一下子窜到他们前头。西门猛地飞起一脚把泼皮踢翻,飞快爬上吉普车。车子拼命加速,以120时速冲出小镇。后面响起一片嚎叫,不似人声。

  ▽

  路过盘县,一个以狗肉出名的地方。

  停车买水。旁边停下一辆警车。跳下个交警,说我们违规停车,罚款五十。律师跟他交涉半天,免于罚款,却惹火了交警,他气乎乎记下车牌,开车走人。

  再次开上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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