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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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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画累了,站起身子,来回走动,散步似的,似乎在收集灵感。脚尖挨着脚跟,双臂张开,小步小步踩在落叶上,小声数着数儿,好象在丈量什么,表情认真可爱。丈量一会儿,双手合掌不停点头,找到灵感似的,继续作画。 我继续欣赏着她,偶尔欣赏下画。 她又画累了,围着白桦树转悠。 白桦树一棵棵高耸入云,树干上长满眼睛一样的树疤。睫毛一个一个触摸,掏出一个小镜子,认真跟自己眼睛比较。似乎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疤,只好作罢。 我想了想,跑回老乡家,借来两条破网,系在两棵白桦树干上,跟个吊床似的。睫毛笑了,高兴地爬上去,胳膊枕在脑袋后面,闭着眼睛晃来晃去,不停哼着《那些花儿》,挺舒服的样子。 我坐旁边树干上看《瓦尔登湖》。 一会儿吊床不动了。睫毛可能晃累了,瞅着浓密树冠里露出来的一小片天空发呆。干脆帮她不停摇晃,一边认真看书。 睫毛忽然跳下来,蹲到我跟前,抱住我肩膀,认真深情地望着我。 我也望着她。深情地抚摸她的长发。 两人深深地接吻。 时间突然静止。 理性陷入长眠。 感性只集中在一些最直接纯粹的知觉体验上。 睫毛柔软好吃的舌头。蝴蝶般划过脸上的长长眼睫毛。脖子里的温暖气息。稀稀落落不停落在肩膀上的枯黄树叶。远处小溪潺潺流水声。牧场上隐隐约约的伐木声…… 好久才松开。彼此望着,默默微笑。 睫毛用力刮下我的鼻子,笑着跑开,继续作画。 我继续看书。一边回味这个终生难忘的吻。 时间静悄悄甜蜜蜜地前进。 画完一幅《白桦林》,大雪仍然没有消息。不过也乐得如此。深秋的长白山太诱人,只是呆呆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已经心满意足。 睫毛开始另一幅画。有些抽象,看不懂。 她画累了就躺吊床上休息。经常不知不觉睡着。我小心观察,一旦发现,赶快从背包里取出毯子给她盖上。秋天的冷从来都是悄无声息。 睫毛睡着了。 我一人孤独捧着书。放下书,揉揉眼睛。目光穿过浓密树冠缝隙望向天空,初冬的天空清澈异常,如同婴儿的眼睛晶莹透亮。 取出随身小口琴,轻轻吹起马斯奈的《沉思曲》。 一阵风掠过,最后一批枯叶接受了我的召唤似的,摇摇曳曳飘落下来。飘在我与睫毛身上,拼组成五彩斑斓的好看图案。睫毛身上的像加拿大国旗,我的像英格兰。 树叶飘落在空中的时候,姿态特别让人感动。 ——你分辨不出树叶隐含着的神秘讯息与情绪:是在忍受与树枝分离的痛苦?还是在享受投向大地怀抱的喜悦? 对于一片落叶,你不知道哪边对它来说是天堂,哪边是地狱。 如同每个人的一生。 不过拥有了睫毛,即使不活在天堂,也应该是天堂隔壁。 反正不再是其他。 ▽ 晚上挤在老人炕上吃饭聊天。 老人特别健谈开朗。老头儿喜欢说笑话,睫毛缠着他讲,笑个不停。 他们不停换话题。一会儿聊起了年轻时候,老头儿不停夸奖老太婆是附近村里出名的美人儿,娶了她真是上辈子积德。老太婆倒挺谦虚,说老了算不上美人儿了,不过年青时配张学良也绰绰有余。一边做出个翘兰花指的动作,我与睫毛笑得前仆后继。老太婆跑屋里翻出结婚照:一张缺角少边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两张年轻的脸紧紧贴在一起。瞅着照片,对照现在两张衰老的脸,嗟叹不已。 无论你给予岁月什么,岁月都会不多不少从你这儿拿走什么,那就是时间。属于所有人,公平又残忍,组成生命同时毁灭生命的,时间。 老太婆来了兴致,下炕踏上鞋子跳起东北二人转,还拉睫毛一起跳。睫毛一会儿就学会,拉我跟老头儿下炕,四人热热闹闹跳了大半天。 夜里睫毛非要跟老人挤在一起睡。 我们把自己房间的被子枕头搬过来,四个人并肩挤在大火炕上,足见东北火炕之宽阔。睫毛躺在老太婆怀里,抱住她,把老太婆感动得不得了。老太婆摸着睫毛的脸,一下子哭了起来。爬起来劝了好久。原来想起了死去的孩子,伤感所致。 老头儿问我们来这儿做嘛打算?我回答想看看下雪。 老头儿笑了,说除非贡奉菩萨,这个季节还下不了雪。 睫毛听了真的爬起来。正好大桌子旁横着长条几,上面供着菩萨像。老头儿找了几根香点上,睫毛认真插在小佛龛里,还合了几下掌。不过也好,佛香的味道挺好闻,至少有助于催眠。 入睡前,瞅见老头儿紧紧握着老太婆皱巴巴的枯手,一刻都没放松过。 于是轻轻握住睫毛的光滑小手,安心睡去。 迷迷糊糊被叫醒。 一脸懵懂间,瞅见老人家一脸的激动,高喊着下雪啦!好几遍。 我与睫毛穿上衣服跑出去,不禁望天惊叹:鹅毛大雪,仿佛受到菩萨召唤似的,铺天盖地飘落下来。整个山村,远处的林场,很快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睫毛兴奋死了,拉住我往山坡上跑。雪越积越厚,跑到山坡下,雪已经没到膝盖。两人干脆躺在雪地上,冲着天空大喊,任凭雪花儿奇奇怪怪飘落在脸上。 老头儿借来一辆雪橇,拉着我们绕来绕去,一路爬到山顶。清清楚楚看到大雪覆盖的小村庄。被雪压倒的麦秸堆,雪地里匆匆觅食的家禽,大雪中慢慢消失掉的乡间小路,家家户户屋顶上冲破大雪封锁的炊烟,林场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树冠。 呆呆凝视好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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