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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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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更加沉默寡言。奇怪的是,老太太的去世,似乎给了他什么启示,比以前温暖许多。偶尔跟我打个招呼,说上几句什么。我倒因为老太太的去世,加上找不到睫毛,对生活有点失去信心,懒得理他。老头儿只好继续沉默寡言,表情多少有点委屈。 我每天上午睡觉,中午起床,下午坐在客栈楼顶晒太阳。 脚翘在木扶栏上,瞅着远方高低起伏的群山,林林错错的青瓦房顶,一坐就是一下午。坐累了就在古镇里漫无目到处瞎逛,见门就进,见胡同就钻,奇怪的是竟然没找着一条死胡同。逛累了就坐到悄无人影的僻静弄堂里抽烟。偶尔感慨形只影单,不怎么痛快地无声哭泣几下。 有时坐在村口大牌坊湖边瞅女学生们写生。偶尔有热心女孩瞅我举止怪异,好心冲我打招呼,一概不理,只是呆坐。可能呆坐时间过长,竟然被她们当成了模特,叽叽喳喳瞅着我画素描,一边表情滑稽地指手划脚评论我的五官。偶尔溜过去瞅一眼,画上的自己如同一具木乃伊?残不忍睹。只好忍气吞声被迫离开。 饿了就去小广场露天小饭馆吃饭。 有一家红烧石鸡做得很地道。可是菜上来却没吃过几块,全丢给了旁边一只小狗。一只很懒很脏的小土狗,甚至叫不出品种。 小狗总是凑近每一桌,默默伫立,不叫也不吵,十分耐心,很少有人扔东西下来,被迫离开,再蹲在下一桌,如此循环。唯独我扔了很多肉,小狗好象对我有了感情,只要我从附近走过,就会摇着尾巴跑过来,在我身前背后晃来晃去,一直跟出去很远。没有任何讨食的意向,仿佛只为找个伴儿。这个让我很感动,况且我也需要个伴儿。于是每天定时去吃,小狗也准时在那儿等我。久了,小狗竟然一直跟着我,穿街过巷,形影不离。小狗主人终于有了意见,我只好放弃在那儿吃饭。偶尔去喂下小狗。 去吃老太太的豆腐花。她老喜欢提睫毛,不好解释,只好回避。 后来在一家老宅子客栈里发现一个小酒吧。 客栈主人比较低调,甚至不挂酒吧招牌,客人爱来不来,这个让我很喜欢。每天晚上八九点钟,在古镇走累了,就坐在小酒吧,要上一瓶当地产的啤酒,小口喝着。听着小酒吧里天天放邓丽君的《小城故事》,瞅着门外过往行人,神色轻淡,默默发呆。酒吧从早到晚就我一人,熟了也不当外人,我没事就在他们家大院子里瞎转悠。喜欢他们家客厅大块的地砖,厚实凝重,踩在上面,什么心事都能被融化掉。 客栈主人是个背包客,全国各地到处暴走,小酒吧交给父母打理。父母不懂放音乐,酒吧就我一人,干脆让我帮他们挑。我拿过碟包,客栈主人留下很多爵士、波萨诺瓦、乡村布鲁斯,还有少量摇滚。有一张枪炮玫瑰,很想听《Don't Cry》,半夜三更不好打扰这个安静小镇,选了张Leonard Cohen的专辑,《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忧郁地飘出来。凄凉中夹杂些许暖意。我喝着酒,把玩专辑封面:Leonard Cohen背对镜头而坐,面前一片类似西递的青瓦房顶,孤单地抱着吉他,似在轻吟似在沉默,漫无边际的落漠扑面而来。 “这人是在念,还是在唱?” 老父亲笑眯眯地凑过来,好奇地冲我打听。 本想回答:“他是个民谣诗人,唱歌就是在念诗。” 可是一句话实在解释不清楚。就换了张苏格兰风笛专辑。 “这笛子吹得真好。是民歌吧?哪个省的?” 老父亲又笑眯眯地问。 我笑笑,摇摇头。 来西递的多是江浙沪一带富裕游客。当天来回,住宿的很少。 晚上古镇特别冷清,一声狗叫能传遍整个镇子。我也如此模仿过几次,效果不错。迷上这份冷清。经常一个人到处游逛,轻声走过,水银泄地般悄无声息。 我也有一个伴儿。一只猫。 可能是被我的神秘诡异吸引。况且漫漫黑夜只有我一个生物在不停移动。我在胡同里轻声走,猫在胡同墙头无声跟着。我过桥,猫从桥顶廊棚上爬过。我坐亭子底下休息抽烟,猫蜷在亭脊上瞅着我打哈欠。我走累了,钻进小客栈睡觉,猫也跟着我跳上客栈房顶。我躺在床上想心事,猫则趴在青瓦房顶眯眼休息。 闭了一会儿眼。 睁开。 猫终于不见。 一天下午退房。决定回家。 老头儿一脸留恋,可能两个沉默少语的男人,忽然变得心有灵犀? 先去小饭店喂了小狗最后一块肉,喝了老太太两碗豆腐花,去小客栈酒吧与老两口告别。他们说今天难得周末,人会很多很热闹,还会有当地社戏表演。我笑笑说就怕热闹。安静离开。 ▽ 永恒回归。 尼采说:一切事物一遍又一遍地发生,同一的永恒再现。 以前总是不能透澈理解。现在重新趴在酒吧熟悉的吧台上终于明白:比如总有那么一个瞬间,绝对相同的一份心情,从身体里再次漫延掠过。比如现在这份对生活不抱希望、茫然失措、泡在威士忌里慢慢发酵的熟悉心情。 尼采还说:“希望”反而是从潘多拉盒子里飞出去的所有灾祸中最大的一个,因为它延长了人类的苦难。 为了结束自己的苦难,现在开始不再希望。 不再装模作样暗自伤心。 不再不切实际把未来寄托到别人身上。 皮子奶茶瞅见我回来,高兴迎过来,彼此拥抱。 “听说你跑新疆去了?”皮子说。 “人家是为情所困,解闷去了。”奶茶笑笑。 “什么情不情的,有性就行了。性情所致,无性无情。” “无情何谈性?人跟动物总得有点区别吧?”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倒省的我开口说话。 四下打量酒吧。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音乐,陌生的人群。熟人一个也没瞅见,全部是陌生面孔。只爱陌生人。我叹口气。罐头递给我威士忌,顺便笑着跟我握下手。 “西部好玩吗?”他调着酒问我。 “还成。” “跟上面的一样吗?”罐头示意一下电视。 我抬头瞅瞅,正在播放《末路狂花》,两个女人驾驶汽车在沙漠里孤独穿行。 “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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