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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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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就不高兴了,把书抖得哗哗响,对二老板小吴说:"你看看,你看看,什么态度嘛!" 小吴一直坐在旁边,他们的对话都看在眼里。小吴赔了个笑脸,让那家伙多包涵,说沙袖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心情不太好。为了表示歉意,那本书打八折卖给他。那家伙得了便宜就住嘴了,白了沙袖一眼。那家伙走了以后,小吴开始给沙袖上课,纠正她的服务态度。顾客就是上帝嘛。沙袖忍了,也觉得应该好好对待上帝。 然后又有客人发问。沙袖拧着劲说普通话,刻意了反而更不溜了,客人听懂了。这回有问题的是小吴。小吴说,这样不行,要好好说普通话,普通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让沙袖很不高兴,他以为沙袖在消极抵抗。这是两天前的事了。 今天还是这事。沙袖用东北式普通话回答客人问题,小吴又不高兴了,他说你能不能把普通话说好了?对一个女孩子说这话,有点太过分了,这东西显然已经是能力的问题了。沙袖决定不再说话了。再有客人问她,她就拿出书来指给对方看,价钱,位置,像人类直立行走的时代一样,一切疑问都用指指点点来解决。顾客有的头脑不好使,就再问,还不明白干脆去问小吴。小吴太不高兴了,当着顾客面就说: "我说小沙,你今天怎么回事?舌头是不是生病了?" 沙袖说:"没有。" "没有就说话嘛。" "我普通话说不好。" "说不好就好好说嘛。" "我怎么不好好说了?"沙袖一下子来火了。 "你什么态度?这态度怎么能够带到工作中来呢?" "我就这态度。我普通话就这水平。" "小沙,沙袖,你要是觉得委屈了,你可以走。" 沙袖当时眼泪都出来了。"走就走,"她头脑也热了,从柜台里拿出包,"我现在就辞职。"说完就离开了书店。外面的阳光照得她恍恍忽忽的,就这么辞职了。跟做梦似的,有点简单。但是回不了头了。 沙袖的决定得到了一明、老边和我的一致赞同。拽什么拽,不就一个鸟书店么,还把自己当碟菜了,我们先炒了它。我们的态度把沙袖逗乐了,一边笑一边抹眼泪。我们暂时都把丢掉工作的事给忘了,事实上,这个工作花了一明很大的精力才弄到的,好像还用上了他导师的关系。当初他是不打算沙袖出去工作的,一是觉得沙袖在香野地累了这么多年,到北京先歇会儿再说;二来也考虑到工作难找,合适沙袖的更难找。他觉得自己应该拼命干活,挣钱,一个好男人应该有能力养活老婆。所以他对丢掉工作本身并不惋惜,只希望这事不对沙袖的心理造成影响就好了。 没影响绝对是瞎说。我觉得沙袖一直在乎她的普通话,甚至是很在乎。否则她就不会要求一明在家里不许说普通话了。她的要求常常被边红旗引用,老边没事就对我说:"不许说普通话。不许说,就是不许说!"这是沙袖的语录。她不喜欢一明在她面前说普通话,觉得说普通话的一明一下子就远了,不再是这些年来操一口山东话的邻家男孩。她和一明在一起时,喜欢他声音里的地瓜干味。她刚来北京那段时间,一明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北京味,字咬得很重,舌头打着卷说儿化音。沙袖就纠正他,让他的声音回到香野地去。一明经常都不小心,沙袖就不高兴了,脸板下来说: "不许说普通话。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搞得一明立马得转,转得太快都找不到舌头在哪了。训练多了就好了,过一段时间一明就应付自如了。比如他带着沙袖和同门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一起吃饭,他就采用两套话语,跟师兄用的是普通话,一转脸给沙袖夹菜,地瓜味就出来了。跟我和边红旗在一起也是这样,在家里一口山东话,出了承泽园舌头就开始打卷。他经常在我们面前说方言,我和边红旗受到传染,偶尔也会用各自的方言对话,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很有点意思。 沙袖倒不是不喜欢普通话,她不高兴的原因,我觉得是因为她普通话有问题。问题也不是很大,但就是没法彻底除去赵本山的味。单说东北话很好听,那旮子那旮子的真有点悦耳,尤其女孩子说;说普通话再那旮子一两下就不对味了,尤其还是女孩子。沙袖为此很伤心。她其实努力过,甚至一直都在努力,尽管她不说,而且还老是告诫一明不许说普通话。偏偏在香野地张嘴就地瓜味的孟一明,到了北京一开口就像穿了西装,跟个正儿八经的北京人似的。让沙袖觉得这地方真是离她很远。一明也觉得奇怪,沙袖的声音很好的,念中学时,他简直像盼福音一样盼着沙袖说话,怎么普通话就说不地道呢?据说女孩子的语言天赋要远远胜于男人的。没办法。 沙袖刚来北京,有一段时间也努力矫正发音,收效甚微。她私下里练习普通话,都是关起门来一个人练。我也是偶然的机会知道的。有一个周末,我以为一明在房间里,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看见沙袖一手拿着复读机,在重复机子里的声音。她在学习中央电视台播音员说话,学的还有点像。看到我很不好意思,立马把复读机放下了,一开口又恢复了过去的发音,真正的日常对话,她还是改不了东北味。说不好又学不好,她就更伤心了。又经过菜市场上的大妈和公交车售票员的几次打击,之后彻底放弃了努力,索性随他去了。北京越来越像上海了,口音不对就欺负你。上海我没去过,听说开口不"阿拉"一下,坐车都受歧视,是乡下人。北京公交车的售票员,耳朵也越来越挑剔了,听到外地口音的就把你归入民工行列,问路都爱理不理的,儿化音重得都有点阴阳怪气了。沙袖去菜场买菜,一张嘴就露馅,买菜的大妈就提价,爱买不买,好像外地人缺了这点菜就会饿死。她上过几次当,买菜的价钱总比一明高,一气之下,买菜的活儿都让一明做了。 叶老板在电话里很不理解,一点小事。这怎么能是一点小事呢?沙袖觉得大着哪,所以她要发火,职都辞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有点道理;建成后的罗马就不再是一片大野地了,随便动一下都非同凡响。不管怎么说,职是辞了。这是沙袖最担忧的,下面的日子怎么打发,才是大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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