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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依常理,结婚本来要从娘家发嫁的,但芽儿娘家远在陕西,有千里之遥,这套老规矩是行不通了。按魏老妈子安排,午饭后,唐糊迷骑了枣红的高头大马,芽儿坐了八人花轿,浩浩荡荡到镇上去巡游一圈,而后返回。

  回到府内已近黄昏,大红灯笼把唐府耀得红彤彤一片,喜气洋洋。客人们多,前来闹洞房的人多,唐糊迷自恃年少,有些豪气,结果照例喝了个烂醉,一头倒在新房里沉睡不起。喜娘见状,陪待芽儿一直到夜半方才离去。

  洞房里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唐糊迷醉醺醺的样子惹得芽儿好笑,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注视一张男人的脸,虽然稚嫩、青涩,但照样能给她带来一种莫大的安全感。她把自己的鼻子放到唐糊迷的脸上轻轻蹭一下,便有幸福的微笑如三月的湖水荡漾开来。她为唐糊迷掖好被子,然后和衣卧于他的身旁。

  蜡烛“嗞嗞”地燃烧,洞房里静得出奇,唐糊迷粗重而均匀的呼吸足以让一个少女心跳。芽儿睡不着,她捧起唐糊迷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用力上下摩挲几个来回,猝然间脸上竟有了晶莹的泪滴——自己的全部未来交付给这个可爱的毛小子了。

  时候已是后半夜,唐糊迷口渴得厉害,嗓子冒烟般灼烧,他几经努力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人女人的怀抱里,不免脸红了,试图挣脱着逃离。

  七十二 冲喜(下)

  “官人醒了。”芽儿小声说着,用力把唐糊迷拥在怀里,不舍得让他离开。

  唐糊迷羞出满头大汗,彻底酒醒了。

  “芽儿,别……别这样!”唐糊迷掰开芽儿的手指,从她怀里坐起来。

  “你是我的男人,不要我这样,那要我怎么样?”芽儿一句话没说完,便哭泣了。

  “芽儿,不哭,是我不好。”唐糊迷掏出手帕擦去她粉腮上的泪花。

  “赵家五口一夜间不见了,天下虽大,我还能依靠何人?”芽儿抽泣一下,看了一眼唐糊迷,“只有唐府,可供我委身。”

  伤心处最怕提起,芽儿一句话,把唐糊迷深藏于心底的委屈勾引出来,他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潸然而落:“唐府?还算是什么唐府?不到半年全家差点死个净光,就剩我一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搔到了唐糊迷的伤疤,芽儿内心自责不已,她以手指为他揾去深深的泪痕。唐糊迷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不像男子汉,赶紧强忍悲痛,止住哭声,他知道,一个失去亲人的柔弱女孩子,最需要的莫过于一个宽厚结实的肩膀了。

  他把芽儿拥到怀里,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胸口:“芽儿,放心,我会这样把你搂在怀里,直到我变成一个糟老头儿。”

  “那时我可就老成一个丑八怪了。”芽儿“扑哧”一笑,“你不会恶心?”

  “当然不会。”唐糊迷松开芽儿,下炕喝了杯水,猛然想起竹林深井的事情——铁子那家伙该不会早来了吧?

  “芽儿,你好好呆着,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嘛?”

  “我跑趟茅厕。”唐糊迷笑着,出了洞房。

  他蔽在房门后伸头向外望一圈,红红的灯笼一个挨着一个,一排排,一串串,把府院照得颇为亮堂。

  他悄悄带上房门,迅即蹿到房后的黑影里,轻抬腿慢放脚,一步步向院落西北的竹林迈进。

  北风呼啸,把灯笼吹得不停摇晃,地上的阴影随之忽东忽西,忽大忽小。行到房屋拐角处,唐糊迷止住脚步——井口离拐角不远,最多十余丈而已。

  脚根尚未停稳,忽见竹影一动,从竹林里钻出一个人来。唐糊迷往房后的黑影里退两步,以期隐蔽得更好一些。

  那人穿了夜行衣,戴了黑色面罩,根本看不到面貌,不过,从他举手投足的动作初步可以判断,那是铁子。

  唐糊迷本来要出手的,但转念一想,“捉贼要脏”,此时下手未免失之草率,不如稍等一会儿,且看他到底要干些什么勾当。

  铁子悄悄来到井台边上,探头向井里望了一眼,然后抬头“咕咕咕”叫唤三下。

  这时,自竹林里走出另外一个人,他手里提着一样东西来到井台处。铁子与那人嘀咕一番,指指点点井里,然后点亮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灯笼。

  铁子纵身跃上井台,把灯笼别在腰间,双手拽住辘轳绳索,一荡,慢慢下到井里。另外一个人掀了掀脸上的面罩,四处张望一会儿,悄悄退到竹林里去了。

  唐糊迷冻得手脚麻木,牙齿格格作响。如果单是铁子一个,唐糊迷早就跑到井台旁守株待兔了,可眼下来了两个人,彻底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使他进退两难,无处下手。他正盘算如何行动呢,只听得井里传出“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扑嗵”一下落水的巨响。

  听到声音,隐藏在竹林里的那个人匆匆跑过来,趴到井台边向下望了望,又匆匆返回竹林里。

  ——定是铁子落水了!事先的计划完全泡汤了,唐糊迷叹息一声,只得悄无声息地返回洞房。

  “去一趟茅厕花这么长时间,让人等死了。”芽儿抱怨道。

  “不舒服,有些闹肚子呢。”唐糊迷搪塞着。

  “过来,我给你揉搓揉搓。”

  唐糊迷刚一着炕,芽儿的手就伸到他肚子上。女孩子的手柔柔的,暖暖的,痒痒的,唐糊迷“格格格”大笑不止。

  芽儿与唐糊迷正逗笑呢,猛听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注]古时结婚多为傍晚,“婚”与“昏”谐音,故称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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