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局长(16)_黄凌

十六

　　郝局长讲了半个多小时，重点是强调市局人员要增强服务基层的意识，要求各科室队结合各自实际制定一些服务基层的措施与办法。郝局长讲罢话，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议论跑了题，话头转向了《局长的泪》。议论了半天，还是老一套。无非责怪社会的人“隔行如隔山”，有点借题发挥；惊讶有人太大胆了，竟敢揭统计老底儿；感叹基层人员的艰辛。如此而已。

　　作为统计系统本身，上级是能理解并同情下级的。然而，作为县领导就不一样了。《局长的泪》在论坛上“走红”，无意中被艾山县常务副县长杨顺达看到了。他琢磨一番后，断定，文章一定是艾吾言所写。于是，打电话找艾吾言。

　　艾吾言还蒙在鼓里。文章写了写，一写了之，贴进博客，艾吾言就没再管它。对论坛上发生的事儿，他一概不知。第二天，他如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上午十点多，正当他聚精会神地审阅着文件时，杨常务的电话打来了。

　　“吾言吗？你玩得不瓤呀，剖析得挺深刻呀！”杨常务在电话里打着官腔。

　　艾吾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投石问路地说：“杨县长，有话你直说，别打哑谜。你不知道我笨吗？”

　　“笨吗？笨能搅得江河论坛起轩然大波？”杨常务说，“办啥事儿要光明磊落，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明是你的文笔，却不敢暴露真实姓名。你这一招高呀，既发泄了私愤，又批评了领导。”

　　说到这儿，艾吾言才意识到，一定是他的那篇《局长的泪》惹的。他边接电话边搜索到“江河论坛”。一看，他的《局长的泪》被推荐，后面跟帖一大串。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一切都清楚了。他心想不就是一篇文章嘛，有啥可大惊小怪的？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杨县长，那是我的一篇博文，不知谁弄到论坛上面了。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是有感而发，替统计人鸣不平。”

　　艾吾言的文章只是客观的纪实、冷静的分析、真知灼见的建议，没有过激的言辞。杨常务心里清楚，但不允许艾吾言言论太自由。你的身份不同，话就不能随便说。大领导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言谈举止规定得死死的。小干部一举手一投足也应该注意分寸。要不人们说，“自在不当官，当官不自在”呢？杨常务继续批评着：“你要是有意思，不早把我把上官书记给出卖了吗？你不想当统计局长可以，但你不能拿文章来发牢骚呀？你写《局长的泪》是啥意思？嗯！”

　　“杨县长，你听我解释。文章中流泪的是江源县的周局长，他真的很亏。数字没弄好，就被免了职，大家都很同情他。”艾吾言平静地说。

　　杨常务不想听他解释，在电话里高声说：“你是觉得自己亏吧？是借他为自己鸣不平，对吧？你们这些所谓的文人孬心眼还不少呢！咋了，想让全江河市的人民都来声援你？同志，告诉你，小聪明不能耍，耍过了，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不同的结果。艾吾言知道他的文章被领导误会了，而且很难解释清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想公平处理，只能是“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既然如此，艾吾言不想多解释，平静地说：“反正我没恶意，别人想咋理解都中。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拿针给它缭住。”

　　“你是不是还想说，写我的文，让别人议吧？”杨常务针锋相对，“艾吾言呀，以后可得注意，不能乱写一通。你是一局之长，身份不一样，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还是太年轻，吃亏少，啥时摔了跟头你才知道痛，碰到南墙你才转头，见了棺材你才掉泪。我不是批评你，是给你提个醒儿。哪有领导不爱护自己的下属、保护自己的部下的？”

　　艾吾言心里嘟哝着：“都是卖嘴的漂亮话！”嘴上却说：“领导啥时都没错，错的是我们这些眼不亮心不明、不会说话不会办事的人。”本来他想说，错的是我们这些不会顺杆爬的人，怕伤了杨常务的自尊心，就改了口。

　　杨常务从艾吾言的话中听出来了，艾吾言很顽固，有点绵里藏针的倔脾气，跟茅坑里的搅屎棒一样，又臭又硬，不好对付。可他也没法，文章没有提名道姓，又没标明是艾吾言所写。就是敲明叫响地说是艾吾言写的，他也兴不起“文字狱”。他只能敲敲艾吾言：“艾吾言呀，响鼓不需重槌敲，明白人不需多点拨。我告诉你，是为你好。你没看中国历史上，因文字遭不幸的人很多很多！文责是要自负的，千万要注意呀。你的文笔很好，不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呀！再说了，你是局长，要把精力用到工作上，别搞歪门邪道，不务正业。”

　　杨常务这话让艾吾言听着很不顺耳。咋了，当局长就不能写文章了？业余写作就是不务正业了？现在的官员作家一摸一大把！心里这样想，却不愿再辩解，嘴上说：“谢了，杨县长，我的文章我当然要负责。不过，我也不希望别人胡乱地对号入座。如果别人硬是拿文章跟我说事，我艾吾言也不怕。言论是自由的，人身也是自由的。在法制趋于完善的今天，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剥夺谁的话语权。”

　　没想到艾吾言恁不好对付，看来，艾吾言铁了心了，不可救药！杨常务心里不是滋味，气愤地说：“别讲恁多大道理，等你栽了跟头再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着瞧吧，看到时谁吃亏。别不识好歹，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管出于好意，还是别有用心，杨常务能给艾吾言打个电话，艾吾言还是表示感激的。艾吾言也不想没事找事、引火烧身，他想平静地、安然地、不受干扰地去干工作。杨常务的一番话，也让艾吾言反思起来。是呀，树大招风，而且往往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上哪儿说理去？社会如此、人性如此，不能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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