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山楂树之恋Ⅱ | 上页 下页
八一


  杨红不由自主地又听了一遍,虽然是汉语,但也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只知道大意是说一个人留着旧情人的情书,忘不掉那段过去,但爱情不是几滴眼泪几封情书。这首歌讲述的故事倒不一定跟杨红的生活完全吻合,因为她连像样的情书都没有一封,但这最后两句话却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紧闭双眼又拖着错误,真爱来临你要怎么留得住?

  自己的前半生不就是这样吗?紧闭着双眼,拖着一个错误的婚姻,陈大龄出现的时候,就没有办法能留得住。现在自己仍然是紧闭双眼,拖着错误,如果还有真爱来临,我又怎么留得住?

  杨红觉得自己还没有修炼到海燕那种程度,能够泰然自若地放弃一个自己为之动心的人。如果自己碰到一个让自己砰然心动的人,这一次是绝对不能再放过了。她不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她也不知道即使遇到她爱的人,那个人会不会爱她,但她知道自己至少要GETREADY,要AVAILABLE,不能再坐失真爱。

  自从收到“故乡的云”的Email后,杨红一直在思考自己和云山之间的这个三角。周宁那场曾经使她痛不欲生的十年之痒,现在看来,只是一个使她彻底觉醒的契机。拉开一段距离,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三角,杨红对周宁有了比较全面而客观的认识:

  “故乡的云”看到的周宁和我看到的周宁,都是不完整的。一个因为距离太远而美化了周宁,另一个因为距离太近而丑化了周宁。实际上,周宁就像那些淘气的中学生一样,不自觉,没责任感,要人管着盯着,遇到一个温和的老师,就淘得更厉害。

  杨红想起自己刚开始时,觉得两夫妻不应该在钱上计较,不应该整天吵架,所以时时避免矛盾。到后来,因为害怕离婚,很多事不敢硬性要求他,而他就尽情调皮,如果自己真的硬起来了,象后来禁他的赌那样,他就软下去了。

  如果这一路之上,时时事事都对周宁采取强硬作风,说不定他会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丈夫。但杨红觉得那没有什么意思,丈夫不是中学生,妻子也不是中学老师,如果丈夫需要妻子象管中学生一样管着他,那婚姻跟教中学没两样了,教这一个中学生跟教那一个中学生没两样了。把他当作中学生,只是想理解他,谅解他,不再为他烦恼,但绝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爱情和婚姻。自己跟周宁的婚姻不幸福,是因为两个人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很难讲谁的好谁的坏,但彼此不欣赏不赞赏对方的活法爱法。

  人们常说性格互补也是一种很好的夫妻搭配,比如一个急性子和一个慢性子搭配在一起,可能比两个急性子搭配在一起更好。但那是有一个前提的,就是彼此欣赏对方。急性子知道自己性子急,觉得有时需要慢一点,但自己未必做得到,所以希望对方的慢能中和自己的急。慢性子也是如此。如果急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急,慢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慢,两个人互不欣赏对方的性子,这样的夫妻,是不可能互补的。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的两个人,如果彼此都有强烈的爱情,都能为对方改变自己,也许仍能过得很好。有很多事,有爱情和没爱情,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完全不同的反应,也就有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但如果缺乏这种强烈的爱情,就很难欣赏对方的生活方式,都希望对方改变了来适应自己,或者都极力去改造对方,生活就变成劳改农场劳教所了,那将是场无休无止的痛苦的战争。

  杨红想,Peter说得对,你不能用你的好恶来要求这个世界,别人有别人的审美观,不能因为别人的审美观跟你不一样就觉得别人是丑恶的。她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觉得自己的活法才是正确的,希望周宁照我的方式来生活,周宁则竭尽全力保持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两个人实际就是在明争暗斗,看谁能战胜谁。如果周宁找的是一个跟他一样爱玩爱打麻将的人,他们两个人可以同时出去打,打到半夜再回家来做爱,做完了睡觉,岂不快哉?哪里用得着像他现在这样,溜出去的时候象小偷,打的时候心神不定,回到家要看老婆脸色,想想就痛苦,亏周宁还能容忍这么多年,难怪周宁说跟我过了这些年,白头发都生了不少。

  两个人各自为着不同或相同的原因,死守着这个婚姻,明知两人生活方式不一样,还是继续进行着这场改造对方、保存自己的战役。既然两个人不能为对方改造自己,又不能有效地改造对方,更不欣赏彼此的活法,为什么还要苦苦地守在一起折磨彼此呢?也许这个“故乡的云”跟周宁更接近,他们毕竟是生在同一个地方,长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她又这么爱周宁,她就可以为他改变自己,而不用象自己一样,老想着改变周宁。

  杨红想,实际上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人是不同的人。匆匆结婚,是因为自己怕孤独,怕别人议论笑话,也因为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跟周宁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就是爱,其实那只能说是不讨厌,是因被人爱而产生的自豪和感激。等到后来遇见了陈大龄,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那是一种从灵到肉你都无法控制的感情,爱不可预计,不可预防,你爱了,就爱了,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你都无法控制。你能控制的是你的行动,但爱的感觉你是无法控制的。

  爱一个人,却又跟另一个人守在一起,那种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爱,你可以平静地跟一个你爱你而你不讨厌的人凑合,但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你爱的人,而且他也爱你,那你跟另一个人的凑合就可以是致命的痛苦。

  这些年跟周宁这样死死地守在一起,与其说是因为爱情,还不如说是因为习惯和面子,再加上一些错误的观念,比如认为离婚就是一种失败,离婚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又比如认为谁提出离婚,就是谁不要对方了,而那个被人不要的一方就贬值了,就没面子了。从前害怕离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怕伤害孩子。杨红有一个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周宁的兄嫂离了婚,而他们的孩子只读了个中学就辍学了。

  当她把这个例子讲给海燕听的时候,海燕笑她说:“我可以把你这种思维当作一个经典例子讲给我的学生听,就是一看见两件事前后发生,就认为中间有因果关系。周宁的兄嫂离婚和他们的孩子辍学,只是两件前后发生的事,中间有没有因果关系,还不一定。如果跟你说的那样,周宁的兄嫂都只读了个中学,两口子爱打麻将,又经常吵闹,最后嫂嫂跟人跑了,这才离了婚。那么就算两个人不离婚,他们也没心思教育孩子,孩子可能还是只能上个中学,说不定更糟。就算他们的孩子是因为父母离婚才荒废学业的,也只是一个个案,不能说明离婚家庭的小孩就个个会荒废学业。”

  海燕说着,伸出手:“把你的统计数据拿来我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父母离婚而荒废了学业的。”

  “我哪里有什么统计数据?就这一个例子。这一个例子还被你驳倒了。”

  “没有统计数据,怎么就轻信了呢?即便有统计数据,你都要问一问,统计数据是怎么样得出来的。象离婚这种社会现象,你不能象做科学实验那样,抽出各方面一模一样的两组人,控制所有其它因素,只让一组离婚,而另一组不离婚,若干年后,再来统计两组当中,有多少小孩荒废了学业。如果是那样获得的统计数据,可能是比较可信的。”

  杨红想象了一下,说:“那好像是不可能的,谁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拿来做这种实验?”

  “所以说报告离婚对小孩影响的文章不可能是基于这种统计数据的,只能是找一些离婚的家庭,一些没离婚的家庭,尽可能的让其它因素相同相近,然后分析研究离婚对小孩学业的影响。如果不注意,离婚那组找的都是周宁的兄嫂那样的夫妻,结论就会是离婚严重影响小孩学业;如果离婚那一组找的全是爱因斯坦那样的人,那你的结论就会是离婚成就小孩学业。”

  杨红忍不住笑起来:“哪有那么多爱因斯坦?还不知爱因斯坦跟他老婆离没离呢。”

  “我不举这么个极端例子,怎么能把道理说清,把你这种人说服呢?”海燕笑着说,“你应该去学统计,学两天后,你就从听什么,信什么,变成听什么,不信什么了。像你上次说西边WAL-MART的葡萄比东边WAL-MART的葡萄甜,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到两边WAL-MART去,大面积抽样,再做统计分析,因为你每次只去一个WAL-MART,连PAIRWISE的比较都没做,你比的是上星期的东边与这星期的西边,怎么能得出那个结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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