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山楂树之恋 | 上页 下页


  他跑上岸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打量她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不是,是衣服太大,你披着,像个蘑菇一样——”

  她见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担心地问:“你——冷不冷?”

  “说不冷就是撒谎了,”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快好了。”

  他又跑回河里去清床单,清了一会儿,他拧干了床单,走回岸边来。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他穿回去,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

  静秋去夺脸盆,说:“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拿回去,太谢谢你了——”

  他不给她脸盆:“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

  回到家,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然后找了两个夹子夹住。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静秋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会做家务?”

  “常年在外,都是自己做——”

  大妈听见了,打趣他:“夸嘴呢,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长芬拿过来洗的——”

  他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吹了。静秋想长芬一定是很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

  那段时间,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有时睡个午觉,有时就跟静秋聊两句。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让大妈做了大家吃。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凭计划供应的。有时他会带些水果来,那也算是稀有的。所以他每次到来,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

  有时,他叫静秋把她写的东西给他看,他说:“作家同志,我知道你们大将不示人以璞,不过你写的可不是璞,是村史,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静秋拗不过他了,就给他看。他很认真地看了,还给她,说:“文笔是没得说了,不过让你写这些东西,真是——浪费你的才华了。”

  “为什么?”

  “这——都是些应景的文章,一套一套的,没什么意思——”

  这些话,总是把静秋吓一跳,觉得他真的近乎反动了。不过她也实在不喜欢写这些东西,但不写没办法。

  他一见她为写东西犯愁,就安慰她:“随便写写就行了,他们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这些东西,不用费那么大脑筋。”

  她见没人的时候,就问他:“你总说‘写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多脑筋’,那写什么东西才值得费脑筋?”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你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你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是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你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下农村。”

  “然后呢?”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哥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就给刷下来了。她有点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村了。”

  静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说过他父亲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他没下农村,直接进了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那些担心。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约翰·克里斯朵夫》,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没有。”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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