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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他们终于相互依偎着坐进了G城大剧院,来自维也纳的艺术家正在演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大厅里早已座无虚席,人们以虔诚的心境进入伟大的天才人类文明的创造者贝多芬绘制的画卷——《田园交响曲》。听众跟随演奏艺术家的导向,步入第一乐章“下乡时快乐的印象”。小提琴奏出朴素、活泼、轻快又天真的旋律,那似乎是从斯拉夫民歌中汲取了营养,优美的曲调使一个从喧嚣污染的城市里走出来的人,进入闲适、恬静的乡村。他沐浴着大自然的阳光空气,清新无比,心旷神怡。乐曲主题始终保持着深邃的平和,优雅的节奏。多么和美的景致,农夫在耕耘,牧人在放牧,无拘无束的孩童在尽情欢闹。城市人面对天然的画卷悠悠神往,飘飘欲仙。进入第二乐章“溪畔小景”,中音弦乐象征着潺湲的流水,第二小提琴,次高音提琴。两架大提琴奏出的旋律,生动地再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意境。这大概是一个宁静的夏日,音乐家躺在溪畔的草地上,微风轻轻地来到树林,悄悄地对着树叶絮语,绿莹莹的小草用它柔软的小手抚摸着音乐家的面庞,远方牧童悠扬的笛声和着农人悦耳的民歌,在空旷的原野飞扬盘旋,令人陶醉。蓦然,抒情的长笛惊动了林子中的夜莺,优美的牧笛惊醒了栖息的鹌鹑,它们与飞翔的杜鹃一道,发出声声和谐的啼鸣,使得牧歌式的画卷异彩纷呈,有形有声有色,交响乐进入了极为华美的乐章。

  陆雯白皙柔嫩的面颊不知什么时候贴在了栗致炟的左肩上,她的右耳听得见他的呼吸,只有这种状态,她才觉得能与心中的人手挽手肩并肩地一道步入音乐的田园。这时间,栗致炟的右手正紧紧握着陆雯的左手,两个躯体已靠拢得亲密无间,爱恋的心语与知音的共鸣正通过息息相通的信息“电路”在默默传送。这时候,是在他们两人紧紧相依、信息畅通的时候,方真正听懂了贝多芬的音乐。陆雯与栗致炟并不是音乐“信徒”,也没有专修过音乐,但是他们对贝多芬却无比敬仰崇拜,他们读过有关贝多芬的诸多资料,上学时也听音乐老师讲过贝多芬的故事,他们都记得,贝多芬说过这样的话: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爱田野,我爱一株树甚于爱一个人!”

  是的,贝多芬比任何一个人都热爱大自然,他爱大自然中所孕育着的自由空灵,纯净静谧,浑然天成。大自然中没有庸俗、造作、卑劣、丑恶,走进大自然,感情就得到净化,得到宁静,大自然的一切使感情奔放的贝多芬产生无限的向往。

  陶醉在《田园交响曲》中的栗致炟和陆雯,又联想着创作《田园交响曲》的贝多芬,只有这时刻,他们觉得才真正懂得了贝多芬,懂得了音乐,懂得了艺术。啊!艺术的现实与浪漫,正是如此的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用交响音乐语汇描绘出的夏日田园,不正是陆雯和栗致炟梦寐向往的理想王国吗?

  当他们离开大剧院,双双回到下榻的G城一家五星级酒店时,陆雯还没有从那音乐的田园里回来。她拉着栗致炟走至房间的穿衣镜前,用双臂攀住他的脖颈说道:

  “我们不要回钟南的汴阳了,G城多好啊!”

  栗致炟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下意识地说: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我们在这里买一套田园小区的别墅,住在那里,在那地方生活,多美啊!”

  栗致炟知道,G城的房地产品牌田园小区,是在郊外三十公里远的风景区开发的贵族住宅,那地方的确可以称为世外桃源。与传统中的世外桃源不同的是,住在那里的新贵并非陶渊明式的离去官场,解甲归田,“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落荒下野文人。陶渊明所说的尘世之外的桃花源是“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它风俗淳朴却幽深隐蔽,与外隔绝,哪里像G城田园小区,有平坦宽敞的大道直通繁华市区,小区里的新贵驾驶着各自的名牌“坐骑”,往来繁华街市与田园别墅可谓天马行空,转眼即至。如今迁入“桃花源”的人们,他们不只要享用古人所向往的闲适清静,回归自然的精神生活,还要享用现代人的物质文明。这种生活模式可不是谁都能享用的。然而,陆雯能够享受。对于陆雯,她并不缺钱,她有一个亿万富翁的哥哥,哥哥对她又倍加宠爱。她只要对哥哥陆霖张一张嘴,那陆霖不仅可以马上把最好的别墅买下,还会把新房装修一新。有了这里的豪宅,又有G城的好环境,再有了栗致炟,对于陆雯,就是有了一切,获得了所有。物质与精神,生活与爱情,这就是陆雯的企盼。她可以在G城尽情地游览,她可以在田园即兴地作画,只要有了栗致炟,这地方就是理想的世界,就是人间天堂。也许,陆雯距天堂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吧?

  这时候,听着情人纯真诚挚的话语,栗致炟却兴奋不起来。不仅如此,他反而增添了一种无名的压力,心头上悄然飘来几朵乌云。忧虑不安的情绪促使着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怎么可能呢,小雯。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吧。”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我看你这市长做得一点也不幸福,更不快乐。”

  “我承认,我不快乐,也不幸福。我本想,有了你,我应该幸福,有了你,我更该快乐的。唉——”他唉声叹气之后,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话,“真难真累真苦呀!做个什么长,唉——我真对不起你,小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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