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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时,陆雯突然向老者提出,想要他送一幅墨宝。老者遂问道,是字还是画?无论字和画,都是墨宝。

  陆雯回答,一幅字吧。她何尝不想要一幅画呢,她已经发现,挂在画室里的几幅字画,都是颇有造诣和功力的。不过,她不忍心索要老者的画,她知道,画一幅画需要付出的精力太大,而一幅字则是一挥而就的。

  老者欣然同意了陆雯的要求,他摊开宣纸准备写字。这时,栗致炟方站起身,走近一幅书法条幅,去认真欣赏。栗致炟对字和画还是懂的,年轻时他曾练过绘画和书法。老者的字以元代书坛领袖赵孟的书体为基础,加以创造发展而独具风格。从老者的书法中,栗致炟不仅读到了赵孟大家的温润、闲雅和秀逸的风格,还领略到老者融入的淡泊、高远和凝重的内涵。这使他突然想起钟南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成大金,这位主席也是以赵孟的书体为基础,而又发展演变成了他的书法风格。倘若真凭功底和实力比较二者的书法,老者的水平显然高出书协主席一筹,这一判断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可是,老者在此深山,他的作品又有谁知晓,可以断定,若将他的书法挂在省城的字画市场,恐怕也少有人问津,而书法家协会主席的字,如今已是一字数千元,一尺(条幅)也好几千元了。这又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啊!这种混乱、无章,甚至价值公然倒挂的市场,难道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吗?想想这些,身为市长的栗致炟也自知无能力改变。那就见怪不怪,顺其自然吧。

  老者已将陆雯索要的字写好,他写的是两句唐诗,因陆雯并未对他命题,所以诗句是他随意选的: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两句诗写在三尺长的条幅上,落款的小字颇多,写的是“录王维诗句,洪峪隐士写于北方山水画鼻祖荆浩大师隐居处”。

  老者又拿起他的图章,往落款处盖去。陆雯看那落款,好奇地问道“鼻祖”是什么意思,这个词虽然她见过多次,知道它是始祖的意思,但始终没有找到权威的解释,至今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祖字前加鼻字的意思。老者用劲地盖着章,从容地说,之所以称为鼻祖,是因为胎儿在母体孕育的过程中,鼻子是最先长出来的,至于这种说法有没有生理方面的科学依据,并不重要,它阐述的意思已被世界各地人物认可。老者说,他年轻时在美术学院读书,老师是这样对学生解释的。

  栗致炟又为老者让烟,书法条幅已晾干。老者将它折叠,装入一个信袋,交与陆雯。陆雯说,老师的墨宝收费几何?是的,这是规矩,如今求字索画,都是有代价的,哪里像以往,书画家会无偿赠与。

  老者摆摆手,说他的字和画原则上不收费,特别是有偏爱者来求要的。他看着面孔有点疑惑的陆雯,又说,这里的经济来源多靠儿子了,儿子早已不再作画,出外搞建筑,领着村里几十个人在大城市承揽工程,他挣的钱大多补贴这里了。儿子原本也想做画家,也想干他自幼就喜欢的绘画,可是,有个现实问题不好办,在这穷乡僻壤,一家人都要作画当画家,就作不成画了,更当不成画家,这种行当,是得有经济基础的。老者说,他们不像城里那些成名成家的画家,干这种事都有政府支持,再说,成了名家的字画都很金贵值钱。老者还告诉客人,儿子已混成个小老板了。与儿子一样混成老板的,挣了钱大多是包二奶养小蜜的,儿子没有,儿子把钱投到咱这儿了。他想等钱挣够了,也要回到咱这儿,画画当画家。

  转眼到正午了,老人的孙子来了,告诉他,为客人准备的午餐已好,看是把饭菜送到这儿,还是到小餐厅就餐。陆雯马上说,去餐厅吧,别端来端去的。老人的孙子说,中午在餐厅,用饭的还有一班人,大约六七位。他的意思是想让客人选择地点,他不知道客人愿不愿意与陌生人在一块吃饭。栗致炟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略有些不安,他欲要说什么,陆雯却先于他问话了:

  “那六七位客人是哪里的?也是专业作画的吗?”

  “都不是咱钟南省的,他们是钟北省一所美术学校的,是来联系暑假学生到咱这写生作画及食宿的事。”

  “看来荆浩隐居处影响已经出去了,外省的人都慕名而来了。”栗致炟稍稍轻松了下来,他接着年轻人的话说。

  “还是去餐厅吧。”陆雯说着,又瞅一眼栗致炟。

  “好,去餐厅。”栗致炟附和着陆雯的意思……

  又是一顿山野美餐,餐桌上仅有两道荤菜,是红烧野兔和炒山鸡蛋,其他全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素食。这特别合栗致炟的口味,平日无论是应酬客人在宾馆酒店就餐,还是吃政府所谓的工作餐,那油水都有点过剩。今日在这里,确实是焕然一新了,他吃得很有滋味。饭局结束,陆雯找到那个端饭的服务女孩,塞给她应该付的餐费,可是,女孩却拒绝接收,她说,爷爷有交代,对他们不收费,陆雯不再难为女孩。老者边与栗致炟谈着什么边往路口送行。陆雯走过来,她向栗致炟使个眼色,就接着他们刚才的话题闲聊。这时,栗致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拐回头往餐厅走去,边走边说,可能手机忘在那里。他大步走进餐厅,这里已空无一人,他掏出二百元钱,放在已擦拭干净的餐桌上,又用一把醋壶压了上去,然后大步走出去。他本来想多放些钱,又担心会引起老者的种种猜测和误解。这二百元钱只是当作午餐费了,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他与陆雯都已发现,荆浩隐居处创建得并不容易。

  走到路口,老者向他们介绍,再往前还有几个可看的景点,特别是有个洪谷寺,寺院周边山清水秀,环境幽雅,那方天地,犹如浮在半空飘动着的海市蜃楼、世外城郭,还有许多传说的神话故事,去那地方,确实是不枉此行。不过,现在动身,稍有点晚矣,怕摸黑不好返回,你们可在明日一早前往为好。

  他们两个没有再往大山深处探幽,也是时间不大许可了。出门时老乡也告诉他们,千万别摸黑回家,天黑了不仅路不好走,还有凉冷的山风,会把城里人吹病的。折回的路上,陆雯突然萌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不,从昨天夜晚以来,她就把借宿的山村人家当作家了。昨天夜里,不,应该说是今日凌晨,那都是午夜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在情人的温暖舒适的怀抱中,做着一个美滋滋的梦,尽管她进入梦乡的时间很短。她梦见她有了家,有了丈夫,丈夫当然就是正与她比肩共枕的栗致炟,他们还有了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的家远离城市,安在了泉水叮咚、鸟语花香、景物宜人的大山腹地。那简陋的房舍远不如省城的别墅,但却舒适,那淡泊的生活更不比现代人的丰富多彩,但却温馨。她在梦中似乎悟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如何去诠释幸福的含义才算正确。她与栗致炟拉着手从一方风景走到另一方风景,他们尽情地漫步、尽情地呼吸、尽情地拥抱和亲吻,再也不用像在省城那样躲躲藏藏了。其实,她并不是谨小慎微的女孩子,只是为栗致炟着想,情人的身份特殊啊!盯着栗致炟的人太多啦,做官的人不比做生意的人,也不比自己这样从事艺术的人,他们太娇贵了,太怕舆论的影响了。他们这类人是那样看重政治、看重仕途、看重官位,他们这类人的骨子里有个共同的“座右铭”,也许这三个字并不准确,不过陆雯是这样认识的,那就是“得了官位,就得到一切!失去官位,就失去一切”!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政治家教会了他们这种人生观念,他们这些人还有个特点,就是并不把这心中的想法明讲出来。他们明明是想要那权力,要那权力带来的高附加值,可是,他们嘴上却一直在讲是想做公仆,当人民的“佣人”。陆雯不然,她并不把当官不当官看得这么重。对栗致炟,她只是爱他,她爱他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市长。当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个英俊潇洒、阳刚个性的男人,这些就够了,至于其他,都不重要。就是说,无论他是百姓庶民,还是官员领导,她都爱,她不会因为他身份的变换而改变一见钟情的感觉。她是因为爱上了栗致炟才处处去理解他,事事为他设身处地,时时为他换位思考。既然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他的一切,爱他的全部,既然是全部,当然就不只是阳光照射的那一个方位。爱,是没有道理的,它是汹涌的洪水泛滥,是岩浆的迸发乃至爆炸。以什么样的条文、规矩修筑的樊篱和围子都阻挡不住,这就是爱情,是陆雯执行着的爱情。他们一道在山林中摘野果,在小溪里摸螃蟹,在庭前屋后栽上花椒树,又种了萝卜和白菜,栗致炟被邀请到山野小学讲课,她在那里为孩子们画像……当她从美梦中醒来,却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情人,只是一个人在美滋滋地回忆它、享受它。这阵儿,两个人在空山鸟语的天地中,她再也憋不住涌动的情思,终于向栗致炟倾诉了这首“梦幻曲”。同时,她告诉他,她想做家庭主妇,想体察一个家庭主妇的感觉和味道,就在今天晚上,她就做家庭主妇。

  栗致炟开始有些不大理解,只是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对他解释,她今晚要亲自下厨房,为大家做饭,亲自洗刷炊具、打扫卫生,为丈夫铺陈被褥……

  情人听着情人的心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野空谷回荡传响,经久不息,笑声过后,栗致炟说,既是这样,咱俩得加快步伐,早点回家,不然,等人家把家庭主妇的活都干完了,你还怎么再做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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