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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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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灯扶着路旁的隔离墩试图站起来,手蹭在水泥上,留下了鲜红的指印。过了十几秒,她才有余力去看刚才逃脱的地方,陆宁海的车已经整个底朝天,大概就是在不久前的碰撞后,车子发生了侧翻,她的一侧主要是撞击带来的伤,而驾驶座那一面却变形得更为严重。 方灯的胳膊有一只软绵绵地无力耷拉在身侧,头和胸口也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脚并无大恙。她想起陆宁海应该还在车里,蹒跚上前几步,发现他被卡在驾驶座和方向盘之间,头耷拉着,身体被变形的车体挤压得蜷缩成一团。 他伤得远比她更重。方灯慌乱地看向四周,并没有别的车辆驶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求助也无门。她试着徒手将陆宁海那一侧的车门打开,或是将他从车窗中拖出来,然而这根本不可能,驾驶座这边的车体已严重扭曲,陆宁海像是完全丧失了意识,她害怕自己的拉拽会使得他残破的躯体伤得更加严重。 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方灯又感觉到了强烈的眩晕。她头上的豁口不小,血流得止不住一般,恐怕再这样下去她自己也要支撑不住了。就在这时,散落在陆宁海身畔的文件袋和纸张唤起了方灯残存的心智,她记起了那是什么。 方灯回到自己爬出来的那个缺口,探身进去,先将陆宁海伪造的那份鉴定结果拿在手中,然后又去翻那个直接导致了这场灾祸的文件袋,她知道那里面一定有很重要,而且是他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因为车子侧翻的角度,出事前曾被她拿在手里的文件袋掉落在方向盘附近,被陆宁海的胸口压住了一半,方灯使力将文件袋抽出时,依然陷入昏迷的陆宁海竟然动了动。脸也略微抬起半寸,方灯从他几乎不可辨认的脸上只看到一张嘴,噗噗地冒着血泡,这惨状吓得她也几近昏厥。 她飞快地撤离,靠在路基上,将文件袋夹在下巴和胸口之间,再用完好的那只手抽出文件袋里的东西。果然,那是另一份鉴定报告,被鉴定人同是傅镜殊,鉴定结果却截然不同。这就是陆宁海口口声声称自己已经毁掉的那份真实的报告,她猜得没错,这老狐狸果真还留了一手。 陆宁海的脸又转动了一下,像是在看着方灯,嘴徒劳地张合着,像是濒死的鱼。方灯看出来了,他仿佛想对她说什么,嘴巴里除了血水,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只依稀听到”……救……救……” 只可惜她根本救不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这份多出来的鉴定报告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方灯再度抹了一把遮挡视线的血迹,她强打起来的精神也在一点点地消耗,这样下去她会死吗,她不知道。这时的方灯只清楚一件事,没有人是善茬,哪怕是看上去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陆宁海,他也没有忘记给自己留下后路,更留下了挟制方灯和傅镜殊的证据,如果她不把手头上这个心腹大患处理干净,即使她死了,此前她和傅七所吃过的苦,所作的努力也变得毫无意义。 她再度搜寻陆宁海的公文包,既然他有了防备的心眼,那么保留的必然不止另一份鉴定报告。陆宁海依然卡在车子里,方灯不敢也不想去看他,却感觉他的眼睛在死死盯着她。每做一个动作她都要停下来喘息几秒,就在她以为自己没办法再继续的时候,她的手在公文包最内侧摸到了两个玻璃小试管。就是这个了,他藏得还真好! 方灯当着陆宁海的面砸碎了血样,用力抛进高速路旁的丛林里,再手口并用地将那份真实的鉴定结果撕碎,找不到可以丢弃的地方,索性塞进嘴里,合着血一块咽了下去。 她做完这一切才觉得透支了自己,精疲力尽到跌坐在马路上再也无力爬起,只能伏在隔离墩上,费力地呼吸,最后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第十八章 睁眼闭眼间 方灯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她前额被缝了八针,伴有轻微的脑震荡,有两根肋骨断裂,险些伤及内脏,左手也骨折了……尽管她这一回伤得不轻,但总算是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小命。陆宁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在ICU里待了半个月,最后医生还是回天无术,宣告不治。 傅镜殊离开国内的那天,方灯去参加了陆宁海的葬礼。她其实不恨陆宁海,甚至因为他的死而在心中添了几分阴霾,他毕竟是想过要给她一个”家”的人,不管是出于何种不可见人的目的,但他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反而枉送了性命。 陆宁海并不是瓜荫洲的常客,方灯记得她第一次见他,傅维忍死了;第二次,他为她和傅七提供法律帮助,方学农一命呜呼;第三次,他带去傅维信的死讯,给了傅七一次命运的转机;最后一次,他会想到一念之差会将自己送至死神手中吗? 然而,在内心深处方灯也不想否认,当得知陆宁海死去的那一霎,她也有种解脱了的释然。 方灯越来越觉得她和傅七都在走一条凶险无比的小路,这一路上只有他俩,他们披荆斩棘,身旁的障碍逐个倒下,脚下越来越平坦,但这条路却越走越黑,再也找不到回头的方向。 她为每一次的绝处逢生而感激上苍,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方灯并没能清醒地与傅七诀别,昏迷在病床上时,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额头贴在她的手背,有着熟悉的冰凉触觉。迷迷糊糊中,她有过短暂的苏醒,她对着在混沌中一刻也没离开过她脑海的那张面孔,吃力地说:“你放心!” 别人也许听不懂她说什么,但他一定会懂。傅七只是将手掩在方灯的嘴角,示意她不要费神说话。他还告诉她,自己会提前三天赶赴上海转机,那里有郑太太的新代理人等着他。 离开的时候,傅七没有说再见,他只是附在半昏半醒的方灯耳边,低声说了句:“你也放心。” 方灯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也不必说,想再看一眼他的背影,却睁不开眼睛,只有一行眼泪沿着面颊悄然流淌,濡湿了白色的枕套。 葬礼上,一个中年人站在灵堂前沉痛地宣读着悼文,到场的亲友中有人发出了低沉的呜咽。方灯见过这个发言的人,他叫老张,是陆宁海的同事。她坐在殡仪厅的最角落,听陆宁海的同事总结他的一生。在他们嘴里,他是那么善良、成功,而且正直,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朋友,一生无愧于心,这样的人英年早逝怎能不教人扼腕。方灯也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垂首,虽然,他们所说的这个陆宁海她并不认识。 陆宁海的遗孀不过三十出头,依然年轻而美丽,她在老张不远处哀哀地哭着,只是她的心里是否真有如此伤悲呢? 方灯和陆宁海的遗孀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市里的警局,她出院后最后一次配合警方的调查,车祸是场悲剧,有人因此而死去,但它也仅仅是个意外。那个女人在看到丈夫临终前收养的”小女孩”时,脸上果然流露出极其的惊讶与……憎恶。她焦急地询问在场的警察,这个所谓的养女是否有继承她丈夫遗产的权利,当方灯明确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之后,那个悲痛的妻子很快就放过,并且无视了”养女”的存在。 陆宁海的遗像高悬在灵堂正中央,仿佛无声地凝视着方灯,那张端正忠厚的脸在方灯眼里像是活着一般,一时满是压抑的占有欲,一时却满脸是血地用眼神哀求她救救自己。她再也坐不下去了,悄然起身离开了殡仪厅。 对殡仪馆方灯并不陌生,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领回了方学农的骨灰,虽然她的死鬼父亲没资格举行像样的追悼会,也压根没有人为他哭泣送行,但是人烧成了灰,不都是一样的吗? 殡仪馆面积不小,除了生人聚集得比较多的殡仪厅一带,还有片开阔的小树林,就在火化炉和员工宿舍之间。方灯不急着回到瓜荫洲的孤儿院,心中又堵得慌,打算到那里透透气。另外,她上次来过,记得在小树林的一端有个洗手间,在那里她应该不会和陆家悲痛的亲友打上照面了吧。 小树林的环境可以说是相当不错,蜿蜒的卵石小径盘旋在成荫的绿树间,不时可以听到鸟儿婉转的低唱,竟然还有褪了色的木头长椅偶然点缀在树下,空气也很是清新。只可惜因为它存在的特殊位置,方灯两次来都感觉到这里的异常冷清。不知道保留这个小树林的人的初衷是什么,或许在见惯了生死的殡仪馆员工看来,死亡和惬意的清净本来就是一回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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