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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遂心抬起头，施云川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他并不掩饰，也不擦去，他轻轻同她讲：“那天，我记得是她生日，所以，我独自去了 　　酒吧喝酒。回到家听到留言已经晚了，我打电话过去，只听到电话里刘治国的哭声……我从 　　此再也看不见她……” 　　他随手抹一抹眼角泪痕，并不介意遂心看去他此刻的伤心：“认识小喻的时候，我已经 　　有了女友，同为华人，我女友待她十分亲厚，要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她曾经喜欢过我。” 　　他仿佛看见，若干年前，异国他乡，第一次看到那秀丽的大眼睛，小鹿般纯净清澈，略 　　带一丝惊慌地望向自己。 　　从此他心头便再也挥不去她恬静的笑容。 　　“我只知道，她那样信任我，任何事情都肯同我讲，她时时找我谈心，我留恋她清甜的 　　声音，一次一次录下来，夜里枕着她的声音入眠……” 　　遂心被这一段故事吸引住，只觉荡气回肠…… 　　“我一直以为，我在小喻生命中扮演的是一名心理医生的角色，故从来不敢做非分之 　　想，只在她需要的时候才出现。她其实心理一直十分压抑，是非常典型的双重人格。当医生 　　时，她理智、大方、宽容，当她做回她自己时，她又敏感、多疑、懦弱。一个强大的人格与 　　一个柔弱的人格时刻在她体内斗争，离开美国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她自己也能很好 　　控制。我们就此中断了好几年联系，直到我回国，在一次学术会议中遇到她，我早已同女友 　　分手，而她也已经嫁给刘治国。于是我们又恢复了联系，依旧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而且我 　　发现她的病情更加严重，这种复杂的婚姻，强烈的感情，理想与现实脱节，让她很难控制住 　　自己。她的职业要求她客观理智，大度而宽容，她时时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时刻处于矛 　　盾中，渐渐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女人，常常勉强自己忍受一些常人无法忍受的事 　　情。她对自己一向要求很高，一旦发现自己无法应对，立即处于崩溃边沿……所以，她常常 　　到上海来找我谈心，但最后一次，我没有及时为她解开心结！” 　　施云川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无疑他是个十分专业的心理医生，总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可是——遂心心酸的想，他却没有及时察觉自己爱人的心思。 　　若当年，他也知道她爱慕他，也许舒喻便不会有机会遇到刘治国，不会精神崩溃。 　　“这便是事情的真相！”施云川看着遂心：“不知道由谁扼杀了她的生命。” 　　遂心脑中一片空白，是，她是自杀的，同警方哪冰凉的记录一样。 　　“你没有把这段录音告诉刘治国？”遂心猜测。 　　“是，小喻那样重视他，怕他失望，我又怎么会让他知道真相？让他一辈子觉得她是个 　　迷，不是更好？”施云川淡淡说。 　　“刘治国若知道舒喻真正的死因，怕是要自责而死的！”遂心想到那个待前妻都无比耐 　　心的男人。 　　遂心相信他是爱着舒喻的，但他温柔的，优柔寡断的性格害了她。 　　“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刘治国也好，杜娇蕊也 　　好，刘莹岚也好！他们都是伤害小喻的凶手，可是他们又都是无辜的。”施云川声音平静。 　　“也许，如果非要有个人为此担负上责任，那个人应该是我！若当年我有勇气告诉她， 　　我永生无无法忘记她那双大眼睛，也许小喻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施云川轻轻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反反复复听她的声音，我总觉得她还没有走远，她就在附近，她只 　　是迷了路，在某个清晨，也许我一推开门，便会看见她坐在这里，轻轻叫我一声师兄……我 　　相信，她会回来，给我机会弥补我多年来一直欠她的那句话。” 　　他果然，是在等她…… 　　等待一缕芳魂，在喝孟婆汤之前，来听他说一句话。 　　看见施云川落寞的神情，遂心的心也跟着下沉…… 　　也许，当年他的这句话真的可以扭转乾坤，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我爱她，她爱他，而他又欠着另一个她……有的时候，爱情也会陷入食物链，你永远 　　无法摆脱这个纠缠不清的循环，不知道上辈子，谁欠了谁，这辈子要来还给谁，如无间的轮 　　回，永远无法打破……”施云川怔怔望着电脑前那束白色的玫瑰花，哪上面凝着晶莹的水 　　珠，仿佛谁的眼泪滴落在上面，不甘心消失…… 　　直到离开心理中心，遂心仍旧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 　　一个人的生死，可以这样简单，也可以这样复杂。 　　然而世界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舒喻死于自己的心中的重重魅影。 　　是一段不适合她的婚姻埋葬了她…… 　　可是，他、她、她……难道不需要负责任吗？ 　　她想立时三刻冲到刘治国跟前，同他讲清楚，舒喻因他而死。 　　可是，她又止步！ 　　他终究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男人。 　　她想起舒喻的日记，那些甜蜜的字里行间，他也给过她幸福和极乐…… 　　他的悲伤，也不是假装，他并没有多少青春和时间可以从头来过，也许余生他都会思念 　　她。遂心甚至能够想象他的人生，偶尔在她静穆的墓前，放一束白玫瑰，说两句悄悄话，然 　　后，回到喧嚣尘世，继续他碌碌的生活，认识新的女人，继续与前妻、子女纠缠，在心烦的 　　时候，想起她的静默、她周到的照顾以及通情达理…… 　　这个世界，也许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一片落叶，轻轻随风飘落，遂心一伸手，接住…… 　　不管是施云川还是刘治国，甚至关遂心……终归，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还是会在他们心 　　中，逐渐淡去，成一个影子，或明和暗，闪现一下，又沉寂下去…… 　　晚些时候，遂心同咏正一同去公安厅开会。 　　秋天的阳光洒落在会议室外的露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秋意已经浓了…… 　　遂心同咏正讲起舒喻的故事，最后她说：“竟是这样简单，并没有阴谋诡计，不过是一 　　段错误的姻缘！” 　　咏正点点头，望进遂心黑黝黝的眸子里。 　　此刻，她有点多愁善感，眸子墨如点漆，故此更显得深了。 　　咏正动动嘴角，没有说话。 　　他心里反反复复想着遂心转述的这个，属于别人的故事。 　　一刹那，他的思绪竟去到很远——那个太阳如火似荼的下午，他浑身冒汗，去补拍一张 　　极端没有意思的照片，心中正怒火攻心，不知那位菜鸟记者，揽来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差事。 　　刚一走到梧桐树边，忽然看到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把哪当头艳阳都比了下去。 　　她静静站在大太阳低下，面孔被太阳晒得通红，如一只大虾，可眉宇间自有一抹特殊的 　　倔犟与英气。 　　被哪清澈如潋滟水波的目光看着，他忽然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安静下来，整个人都舒坦 　　了，似有一股凉风平地而起，清爽通透。 　　他忽然变得轻言细语，他不由自主领她去吃午饭，小心翼翼用摩托车载她回报社，下车 　　时，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觉得她趣致可爱极了！ 　　从此，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由他主动申请，当了她的搭档。 　　他觉得她那样纯净，恐她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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