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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她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她的哭是压抑的、沉重的,给人一种凄风冷雨扑面而来的感觉,又如壁缝里透出的一股带雪的朔风,使我感到一种透心入骨的寒冷。面对她的哭,我差不多打了好几个寒战。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从凳子上滑落下去,双腿一弯,咚地跪倒在地,猛然把头扬起,满面泪痕地望着我。我看到她脸上的伤痕,此刻全浸泡在泛滥成灾的泪水里。

  大哥!我对不起你呀——

  她仰天长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面对她的呼号,我更加手足无措起来,竟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是啊,我来找她干什么呢?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钱已经拿不回来了。难道我就是为了来看看她的下场的吗?真是他妈的鬼使神差!

   田兰花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哭,用膝盖朝前走了两步,两手扶着栅栏对我说,大哥,你是好心人,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会报答你的。那么大的一笔钱,我肯定还不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赚得了八万块钱,但是我可以把自己给你。我一辈子给你当情人,好不好?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我不信任她或者不满意她做我的情人,于是接着恳求我说,秦大哥,请你相信我,我对天发誓,我田兰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说话不算数,天打五雷轰。也许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也许你看到还觉得恶心,不过请你相信我,脸上这点伤只是破了点皮,不可能破了我的相。小时候我玩剪刀不小心把自己的下巴颏刺穿了,医生给我缝了五针,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你瞧瞧,不信你瞧。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无可奈何地退出了看守所。在我看来,田兰花已经疯了,与一个疯子根本找不到一句共同语言。你就是想骂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

  八万块钱,就因为这个疯女人,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了。那是我好多年工资的积累。想起来,等于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下岗工人,一分钱没赚到。下岗工人无需给别人干活,而我呢,甚至连下岗工人都不如,白白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想起这些,就像有一把刀子在绞我的心。

  回到单位后,金巧儿安慰我说,算了,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说八万哪!可不是八百、八千能够让我一笑了之。

  你把观念变一变吧,她说,就当这八万块钱是你主动拿出去做善事去了。其实,给保姆的弟弟看病,不就是救灾吗?

  我说我是有心救灾,可现在该有人来救我了。

  她说,或者就当赌博输了。

  我气愤地说,我是那种无聊的人吗?

  她望着我,非但不恼,反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八万块钱买了个终生情人,应该还是比较划算的吧。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望着她哭笑不得。

  中午,儿子打来电话,我把保姆偷存折的事讲给他听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快把我气得半死。他说,这下麻烦了,要是我妈真的与你离了婚,你给我的抚养费恐怕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

  这个狗娘养的,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想到的全是他自己。我说,你是真的希望我和你妈离婚吗?

  他说,你现在成了一个穷光蛋了,你想我妈她还会看得上你吗?哪是我想不想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说,如果你妈给你再找个有钱的爸爸,有很多很多的钱,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我呢?

  他稍稍想了想说,我会尽量跟他合作,想办法让他天天带我去吃麦当劳、肯德基,买很多很多的玩具。

  看得出儿子是个很现实的小家伙,他的眼里平常盯着的就是麦当劳、肯德基,只有当他孤独的时候,感情饥饿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的亲爹亲妈。

  其实,儿子的这种情形,跟我们成年人是一样的。我们长年累月不知疲倦地工作,眼里也就是只有那份工资,一切辛苦的劳作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工资。而当我们受了挫折、精神上遭受打击之后,当我们被寂寞和孤独重重包围的时候,我们就会特别需要得到来自亲人和朋友的安慰。

  我没有什么可以埋怨儿子的。儿子毕竟还小。儿子现在正处在一个似懂非懂的关口。

  我说儿子,爸爸现在什么也不说了,爸爸无话可说。爸爸只想求你一件事。

  你讲吧!儿子说,爸爸有难,我哪能袖手旁观呢?

  我的鼻子一酸,又差点落下泪来。儿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儿子说,爸爸兜里现在没有一分钱了,爸爸偷偷攒下的一点私房钱如今也花光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压岁钱借一点给我?

  儿子沉吟片刻,说,这个恐怕很难办。因为压岁钱虽然是我的,但我早说了,存折已被妈妈控制起来了。我得跟她好好谈谈。

  那就拜托了儿子,你不救爸,爸就没救了。爸下月发了工资就还给你好不好?

  儿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很讲义气地说:好吧,包在我身上!

  儿子说话还是挺算数的。次日,他果然打电话,让我到学校去拿存钱卡。儿子把卡放到我手里时说,上面有五千八,你尽管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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