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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艾米在B大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对她有意思,但她生怕跟那些男生牵连上了,都是早早就躲开了,因为她老是有一种感觉,就是Allan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女朋友,只是碍于自己的誓言,还不好意思动作,就等她这边一有男朋友,他那边就要下手了。她千万不能给他这样一个借口。

  从前跟Allan在一起的时候,她时时刻刻觉得他在爱别人。跟他分开后,她却坚信只要她没有男朋友,他就不会有女朋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份信念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是因为Allan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那她又没必要在跟他朝夕相处的时候怀疑他。如果说Allan是个值得怀疑的人,那她就不该相信他现在会信守诺言。她自己的逻辑把她自己绕糊涂了,没法自圆其说,但就是坚信不移。

  也许这是因为以前朝夕相处,可以AFFORD一点怀疑,而现在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除了坚信他会信守诺言,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让她觉得仍然抓着他呢?

  Allan到南面去后,就没跟她联系过。刚开始她以为他会把电话号码和地址给她的父母,但她父母说没有。她不相信Allan会这样做,毕竟她的父母在他收审期间为他做了很多事。他父母来后,一定要留一些钱给她父母,双方争执了很久,最后Allan的父母硬性把钱留在了艾米家。但她父母对他的关心与帮助,不是钱能衡量的,也不是钱能报答的,他无论如何总该留给他们一个联系方式吧?

  她觉得她父母似乎没有怪罪Allan的意思,她不知道Allan是怎样向她父母解释的,问他们,他们说的理由跟Allan告诉她的理由是一样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看不出那只是Allan的借口呢?

  艾米自己查到了Allan那家公司的号码,打了很多次电话过去,那边说没有叫“成钢”的,也没有叫“Allan”的,公司的董秘是个女的,也不是新来的。电话打多了,别人一听是她就不耐烦地挂了。

  她慢慢也就不去打听这些了,真的跟Allan说的那样,只要她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她其实可以过得很平静,觉得他就像是关在收审站一样,不过是个不用挨打的收审站,他在那里工作,学习,吃饭,睡觉,但没有女朋友。而她则在这里工作,学习,吃饭,睡觉,但没有男朋友。他仍然是她的,她也仍然是他的,只是不见面而已。

  她希望Allan最终会慢慢淡忘Jane。一个男人,总不能靠对一个女人的回忆过日子吧?如果小昆说得不错,男人都是很实际的,那Allan迟早会忘掉Jane。如果她妈妈说得不错,男人都是爱那个得不到的女人的,那她现在不去找他,他一定会对她感起兴趣来,也许到那时候,他就会来找她了。

  她就怀着这样的希望等待着,不敢有男朋友,怕一有男朋友,就让Allan钻了空子,趁机就有了女朋友。

  艾米到C大来后,小昆来看过她两次,说要为她买辆车,她坚决不要,她觉得一买车,两个人的关系就变了。小昆又要留些钱给她,她也不要,小昆就偷偷把钱放在她抽屉里。等小昆走后,艾米发现了那些钱,都是现金,没法还给小昆,她就存在银行里,然后寄了张支票给小昆,但小昆一直没去转存那张支票。

  有次小昆来的时候,正好甄滔也在,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饭。小昆走后,甄滔说,我觉得小昆挺不错的,为什么你不让他做你男朋友?难道你那个初恋比小昆还强?

  艾米说,肯定比小昆强。

  甄滔劝她:“就算你那个初恋外在条件比小昆强,但他现在已经跟你分手了,感情上就比不过小昆了。”

  艾米把小昆的“性”“爱”分家论讲给甄滔听,甄滔笑着说:“只怪他太老实了,‘性’‘爱’分家就分家,何必要说出来呢?说出来不是找死?”

  “你相信‘性’‘爱’分家吗?”

  甄滔说:“我不相信,但是男人可能都相信,也许很多女人也相信。你我可能还太年轻了,爱要求比性要求强,所以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没有爱的时候还会想要性。听说女的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说不定等我们到了三十、四十的时候,性要求就比爱要求强了,那时可能即便没有爱,也能有性了。我不知道别的女孩怎样,我自己是很少主动有性要求的,只有被男生爱抚一通了,才会激动。对我喜欢的人,我也会主动要跟他做爱,但那不是因为我生理上有什么冲动,而是告诉他我喜欢他。”

  2001年的端午节,学生会搞了一个聚餐活动,艾米跟着甄滔去参加,结果扫兴而归。聚餐会不搞帅哥拍卖,只吃饭。学生会让大家排成长长的队,走到一个个食物摊跟前去打饭。学生会的干部和义务服务人员拿着勺子,为每个捧着盘子走到他们跟前的人打上一勺子饭,几勺子菜。

  艾米看见众多的中国留学生,以及留学生的父母儿女,老老小小的,排成长队,捧着盘子,慢慢往打饭打菜的人跟前走。打好以后,又捧着盘子到一边去吃。她突然觉得很可悲,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整得像领救济餐一样?不能摆几个大桌子,把饭菜端上来,大家象开庆功宴一样开怀大吃吗?偏要搞这么一种软不拉几的纸盘子,使人不得不两手捧着,又要排这么长的队,这要是叫那些爱制造负面新闻的记者拍张照去,岂不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

  艾米决定再也不参加学生会的晚会了,没意思。如果她坚守这个决定,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她就不会在2001年的中秋晚会上遇到Allan了。但她没有坚守这个决定,不是她自己突然对学生会搞的晚会感起兴趣来,而是她那个“日本鬼子”把她说动了。

  艾米不知道应该把这个“日本鬼子”称作自己的什么,说是同学,又比同学走得密;说是男朋友吧,两个人既没挑明过,又没有亲密的关系。

  “日本鬼子”名叫Yoshi,在比较文学系读硕士,三十岁了,以前在日本时是中学英语老师。按照艾米心中对日本“倭寇”的标准来衡量,Yoshi就算倭中之寇了,有一米七五左右,皮肤黑黑的,五官算得上端正,难得的是脸部轮廓还比较清晰,不是通常那种“融化的腊”的感觉。Yoshi的头发总是理得短短的,爱把衬衣扎在长裤里,很精神,有点SAMURAI的意思。

  但一经接触,艾米就发现Yoshi完全是SAMURAI的反义词,说话办事都是拖泥带水、模棱两可的。很可能是因为语言方面的障碍,再加上文化差异,她经常觉得弄不懂Yoshi在说什么,至于他在想什么,那她就更不知道了,好在她也不在乎他究竟在想什么。

  艾米和Yoshi是在修英文系开的LITERARY CRITICISM时认识的。比较文学系要求学生修三门外系的课,必须是用其它语言授课的。如果是美国人,就必须到法语、西班牙语之类的系里去上课才算数,但因为Yoshi是日本人,所以修英文系的课也行。

  第一次课下了之后,Yoshi就来找艾米,要她以后多帮助他,因为他口语听力不大好,很怕上课讨论,有时连老师要求什么也搞不太清楚。去问美国人吧,又不好意思,因为美国人没法体会语言不通的痛苦,他见她是中国人,所以想请她帮忙。

  艾米觉得他这样说,蛮可怜的,而且他把她当作个救命恩人一样来请求,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点虚荣心在美国是很难感受到的,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一生下来就说英语的,不比你半路出家的强?你还虚荣个甚?

  艾米一得意,就满口答应下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有了很多交往,刚开始是纯学术交往,多半是Yoshi问她作业要求啊,对某段文章的理解啊,下次上课要讨论的问题啊,等等。后来也谈谈学习以外的话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每次上完课,就是中午十二点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艾米每天带饭到学校去,在系里的微波炉上热一热再吃。后来有人抱怨说不知道是谁的午餐散发一股难闻的味道,系里就贴了个告示,说不能用那个微波炉热午餐,只能热热咖啡什么的。

  艾米大大的不快,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咱中国的午餐,如果是说咱中国的午餐,那就有点人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鲜美的气味free让你闻了,你还有怨言?告你一个“菜系歧视”。不过系里又没明说是谁的午餐气味大,你怎么好自己跳出来大吵大闹?艾米只好到Yoshi的办公室去用微波炉,那里全是亚洲人,不管谁把午餐放进微波炉去热,其他人都是用鼻子深深地一吸气,然后说“Mm——smellsgood!”。

  比较文学系分管全校的东亚语和非洲语言教学,Yoshi在那里教日语课。一起教日语的还有好几个日本学生。很快,跟Yoshi一起教日语的那几个人开始把他们当男女朋友来看待了,时不时地打趣一下。Yoshi从来不辩驳,只笑嘻嘻地听别人打趣起哄,好像很唯恐天下不乱一样。艾米单枪匹马地解释了几次,越解释大家笑得越欢,越解释大家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她也就懒得解释了。

  好在Yoshi自己一点也不PUSH,他跟艾米不过是一起讨论讨论问题,有时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听过几次音乐会,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艾米跟Yoshi交往的时候,很少担心被Allan误会。可能是因为Yoshi不算是在追求她,只是同学之间的来往。也可能因为这是在美国,而身在中国的Allan是看不到这么远的。她老是对自己说,如果Yoshi说出那句话,或者如果他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事,我就再也不理他了。但Yoshi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既没说出那句话,也没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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