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18)_孟宇

十八

　　艾和平那年大约九岁。他记得很清楚，爷爷为了省两毛钱的汽车票钱，硬是从延边火车站步行120华里，回到了西邵村。西邵的冬天，积雪很厚，天气非常寒冷。爷爷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由于急行军，花白的胡须上结满了冰花，而脱下皮帽子，头还在冒汗，他的身上也在冒汗。爷爷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掏出10个包子，还是温热的。孙子知道，那包子上是爷爷的体温。

　　全家人穿戴起来，和过年一样，围着火炉吃韭菜猪肉包子。妈妈生火烧了一大锅开水，开水里放了几粒糖精。一家子人吃包子，喝甜水。

　　一咬，一股肥腻醇香的汤汁，结结实实流进了嘴里，赶紧吸吮。接着是爽滑的肥肉和芬芳的韭菜，再然后才是被肉包韭菜汤汁浸泡得发面包子皮。太香啦！人间竟然有这么香的食物。这是艾和平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香醇可口的一餐饭。

　　多少年过去了，只要嘴馋的时候，他就会仔细回味那个寒冷的雪夜，爷爷那顿韭菜肉包子。

　　在艾和平逐步掌握权力之后，不管什么人请客，他都不同意吃特别昂贵的东西。在他骨子里，总认为豪华宴席是一种暴殄天物的罪恶。

　　此生难忘那饭香啊。

　　爷爷把长孙艾和平的读书，看成全家中兴的希望。爸爸是个厚道的庄稼人，平日里言语不多，缺少主见。妈妈是鲜族人，头脑清晰，精明能干。为筹集学费，常常是母亲头顶50斤重的粮食，一小时走十里山路，到镇上出卖。这样一个坚强的母亲，支撑到艾和平念到高中就病倒了。农村没钱，缺医少药看不起病，有病就一直硬扛着，直到生命结束。这也是艾和平报考医学院的原因。他当时的想法，是想治好众多像母亲一样，缺医少药看不起病的父老乡亲。

　　贫困，这个肆虐中国多年的魔障，剥夺人的自尊，窒息人的自信，摧残人的生命。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的艾和平，不断被这个魔障纠缠、压迫、攻击。而这些攻击和纠缠让他忧伤、愤懑和焦虑。

　　他大二那年，母亲撒手人寰。长期营养不良，积劳成疾，患病后又没钱到大医院接受治疗，死是必然的结果，只是早晚而已。艾和平早就深深懂得，母亲的病总根源就是贫困。

　　听到母亲逝世的噩耗，他到学院结冰的三角湖，仰天垂泪。泪流快干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满天的星斗。天地相交的地平线隐隐泛出曙光，星空反而更加明亮，他看到了北斗星，三角星、仙女星……太白星也露头了。悲伤潮水一样缓缓退却，他的心安详下来，暖暖甜甜的温馨，像一股热流弥漫在寒冷的黎明。在星空找到了到了家乡那条奔流不息的海兰江，找到了一颗和妈妈眼睛一样明亮的星星，母亲星。从此，他振作起来，功课门门优秀，还竞选担任了学生会副主席兼体育部部长。从此，星空成了他灵魂深处隐秘的世界，他也就有了仰望星空的习惯。

　　艾和平毕业，分配到省公安厅作法医。说实在的，他并不满意。报到前那些日子，他没有回家，而是主动到公安厅要求帮忙。那时候正在搞严打，案子多，人手不足，来个阳光灿烂的小伙子，很快编到了临时机构严打办。艾和平文字功底很好，从统计到简报，上手就出了彩。半年以后，严打办蔡主任转任厅政研室主任，艾和平便正式调入了政研室。这可是多少毕业生都梦寐以求的理想岗位。

　　很巧，古厅长千金古丽大学毕业，未婚，于是乎，一个月之后，艾和平便成了古厅长女婿。古厅长这位官场老将，最明白官场升迁的规则。先将女婿下放基层派出所挂职副所长半年，之后，到公安大学进修一年，进修结束到警察学校任职副校长，一年之后平级调任政研室副主任，再过两年升调四平市公安局长。

　　古厅长一方面提拔艾和平，一方面担心他骄傲。谆谆告诫：提拔你重用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女婿，你看，我儿子到现在还是普通司机嘛。我看你是可造之材，只要不摔跟斗，可以说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并亲授六字真言：敏于行、慎于言。

　　第二天，他到301医院看望了徐书记。是晚，古丽和儿子乘火车到北京和他汇合。虽然分别不足一个月，但是，这个家变化却很大。一家人小别重逢很开心。

　　吉林办事处主任亲自帮他安排接送事宜。12月30日，赶在1989年元旦之前，他们全家乘飞机来到了美丽的滨海城市椰城。

　　第五章

　　15

　　古丽是吉林大学外语系毕业生。对于语言情有独钟。她精通英语，法语也不错。所以，她特别注重儿子的语言培养。在长春，艾未来上得是英汉双语幼儿园。一打听，椰城有一家新加坡人办的双语幼儿园。古丽去考察了一下，虽然新加坡人说英语带一点口音，但办学理念，师资水平都很高。古丽很满意。可是，一问收费，吓了一跳。入园先交赞助费3万，一年三个学期，每个学期2000元。

　　你这是给谁办的幼儿园？谁上得起？古丽有点恼火。孩子教育是头等大事。房子小一点，生活苦一点都没问题，唯独孩子教育不能含糊。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除了生活老师，我们聘请的全是外教，支付的是美金。收费低了，无法生存下去。

　　你们面对的全是大老板，还有暴发户。

　　哎呀，误会了。椰城有钱人多。商人的孩子和官员的孩子一半对一半。官员家孩子，都说海外亲戚赞助的。

　　古丽很失望，回来就和艾和平商量这事。艾和平因为风雷行动犹如箭在弦上，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但是，对于未来的幼儿园还是很重视。要是政府办的机构，都好协调，外商自个的买卖，协调起来还是很难。

　　"政府有个幼儿园，不行你明天先去侦察一下？要是满意，局办公室就可以代办，不用你劳神太多。"艾和平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一只手揽过妻子肩头，他闻到了熟悉的体香，疲劳消失了，开始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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