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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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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儿,带劲吧?瞧这小子以后还狂不狂了?" 肖红军正犹豫,霍强拽起她的胳膊,跟在霍光德身后就走。 赵泉家住在宿舍区西北角上的一栋楼里,紧挨着教职工浴室。此时的浴室已经成了"红缨枪"的指挥部,为防止遭受攻击,窗子都用木板钉死了,门前摆满了沙包、桌椅,有几个拎铁锹举木棒的人守着,连房顶上也布置了岗哨。 按说像赵泉他爸这样的,本来根本熬不到这会儿,早就该挂牌子上街了。就是因为"红缨枪"的指挥部设在了他们家门口,在人家眼里,他早已是瓮中之鳖,而"风雷"那伙人又不敢轻易到这儿来伸手,用霍光德的话说,是"牙缝儿里的渣子,掉不到别人嘴里"。 肖红军跟着霍光德父子赶到的时候,"渣子"已经被人绑成个笤帚疙瘩,从楼上拖下来,胸前挂着片硬纸壳,上面用墨汁颠三倒四地写着他的名字。 霍光德用他的大嗓门召集好队伍,几个学生模样的红卫兵把瑟瑟发抖的"渣子"架到一辆三轮车上,然后有人领着喊口号,队伍徐徐移动,朝附中操场开拔。 附中的操场是块不大规整的空地,正中间有个水泥砌的台子,台上竖着旗杆,远远看去就像个法场。 此时操场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靠近旗杆的大多是附中的学生,看热闹的都围在外圈。大家眼见三轮车上的"渣子"缓缓移过来,便七嘴八舌地高声叫喊,场内顿时乱了。 只见霍光德一个箭步跳上台子,高举起双手,神色严峻地扫视着四周。场内慢慢静下来,有人递给他一个用洋铁皮做成的喇叭。霍光德提高嗓门,拉长了声喊着。也许是那个喇叭的缘故,霍光德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句子连成了一串,站在台下的肖红军没听清他喊了什么。 随着喊声,几个红卫兵把"渣子"举到台上。立刻,场内的口号声炸开了,震得肖红军耳骨里"嗡嗡"作响,头皮发紧,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涌到天灵盖上。 在这之前,肖红军曾悄悄跑出去看过几次批斗会,可都是躲在远处,瞄个大概齐。这回不一样,她就站在台下,被四周激愤的人群裹挟着,既兴奋又紧张,还隐隐感到有些害怕。 霍强在一旁见她脸色发白,便拽起她的手,示意她跟着喊。肖红军略一犹豫,张嘴喊了句什么,可那声音微弱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脑子里全是一片"嗡嗡"的嘈杂。 这时,她从眼前不停高举的手臂间意外地瞥见赵泉不知何时到了台上。这个发现让她大吃一惊,又觉得不可思议。 赵泉脚步犹疑地从台口走到父亲侧后方,人虽停下来,可双脚仍在原地交替动着,眼睛四下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跟前的父亲。 霍光德猛地举起双手,威严地止住了场内的喊声,然后把铁皮喇叭塞到赵泉手里,又往前边推了他一把。 赵泉脚下一个趔趄,到了父亲身边,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把喇叭凑到嘴上,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台下马上响起不满的喊声,人群里有几处骚动起来。肖红军觉得身后的人在往前挤,脚底下快站不住了。她下意识地抓住霍强的胳膊,努力伸长脖子,想让自己变得高一点。她看见人群的头顶上摇晃着皮带和棍子,操场上的浮土从人缝里扬起来,涩涩地沾到舌头上。 霍光德神情紧张地想了想,上前一把抢过赵泉手里的喇叭,又弯腰从人群的头上拽过一根木棍,塞到赵泉手上,在他耳边大声喊了句什么。 赵泉一惊,两眼惶恐地看看台下骚动的人群。 霍光德转到"渣子"身后,伸手揪住他的头发,一脚踹在他腿弯上。笤帚疙瘩立刻弯了,双膝跪到台上。霍光德一边按住他,一边转头盯着赵泉。 赵泉急促喘着气,移到父亲身后,慢慢举起棍子。 场内忽然静下来,人们都屏息盯着台上。肖红军不自觉地狠狠攥住霍强的胳膊,踮起脚尖看着赵泉。 台上的霍光德殷切地望着赵泉,朝他使劲点点头,那神情就像一个伸手等在滑梯下边的父亲。 赵泉手里的棍子终于在空中划了个难看的弧线,软塌塌地砸在父亲背上。 那一刻,肖红军想象着棍子砸到身上该是什么样的声音,可她没听见,只听见人群里"轰"的一声。 霍光德放开"渣子",双手举过头顶使劲鼓掌。场内随即掌声雷动。 而此时,赵泉呆愣地看着父亲的头从霍光德松开的手里缓缓坠向地面,脚下的台子"砰"的一震。他昏过去了。 这之后,赵泉的父亲又被揪斗过几次,赵泉没再出现,平时在院里也看不见他了。后来肖红军听说,他妈送他去了山西舅舅家,从此再没回来。 "渣子"在病床上熬到第二年夏天,悄悄死了。 那天的批斗会一直开到中午。人都散了,学院的其他角落又热闹起来。肖红军和霍强没走,坐在台子上,两脚搭在台边晃荡着。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操场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走吧,有点儿饿了。"霍强说。 肖红军没吭声,回头看看台上某处,那大概就是"渣子"倒下去的地方。她还在想着赵泉高举棍子的模样,总想和他平时脸上那种尖酸的坏笑联系起来。可她脑子里越想越乱,后来竟连赵泉的长相都模糊了。她跳下台子,掸了掸鞋上的尘土,默不作声地往家走。 霍强跟在一旁,拿不准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路上什么都没敢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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