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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仍然微颤的手握上冰冷的门柄,拉开门,木然走到外面,背后忽起一阵强劲的大风,铁门砰然关紧。她站原地,腿如灌铅,久久迈不出一步。

  犹记得刚出院时,自辉带她到这扇门前,华丽的浮雕让她惊叹自己的好运,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就嫁给一个英俊温柔多金的完美男人,连孩子都是现成的,未经历十月怀胎和分娩的痛苦,他便长那么大了。她一个一无所有的毕业生拥有的何其多。

  她为此极之珍惜这一切,不在意自辉的冷漠,对疏离自己的儿子极力讨好,即使自己失忆,忘记过去的一切,仍盲目地补偿,以得到他们的认可。

  可是啊,那被她遗失的记忆竟然是那般的苦痛晦涩。

  她摸着浮雕,无声的笑了,笑出了眼泪。

  失忆真好,只可惜,失忆不能将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抹着眼泪走进电梯。镜子里的半边脸高高肿起,左眼眯成一条线,明明笑着,眼角却挂着一行泪水,好丑好难看;出走怎么见人?回到家怎么跟老妈和童童交待?幸好自辉没看见。

  呵,自辉,现在只要想到他,想到他是刚动手打她的人的至亲,无用的泪水便又涌出来了。

  她不能恨谁!那个可怜的老人还可以拿她出气,她却不能去找他算辱骂童童的这笔帐?

  外面下起了好大的雨,她走进雨中,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木然的脸。一些被她遗失的忆记片断正在缓慢复苏,她已经忘了冷。

  街头隐隐有欢乐的圣诞乐,隐隐地从朦胧的雨幕中传来;喜悦的铃铛摇响。她听不大清,充斥在耳边的是童仕昭的骂声——拿别人的种来滥竽充数——她赶忙捂住了耳朵。别往心里去,记在心里就会生恨。

  商店屋檐下有躲雨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都看见了。并不介意,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笑,被嘲笑总比被同情来得好。

  橱窗里彩灯闪闪的圣诞树终于吸引去她的注意,树上挂满了礼物。今天是平安夜。她推开玻璃门,满身湿透,就那样走进商店里,木地板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无视店员与路人一样好奇和探询的目光,迳自来到货柜前,取下一只装礼物的红色圣诞袜,旁边一只憨憨的小布熊朝她露出傻笑,她也拿了下来。随手扫过去,铃铛,小房屋,小台灯,二尺长的货柜里的礼物全被丢到收银台上,叮叮当当,碰撞成一团喜悦的响声。

  随手递出一张信用卡,收银员小心接过,偷偷觑着她的脸,又搭讪地笑着,“这么多的礼物,要送很多人吗?”

  她抬起眼皮,露齿一笑,“全是送给我儿子的。”

  又变回那木然的神情。收银员低头算帐,掩去骇怕的表情。刷卡,签名,礼物被装在一个圆形的礼盒里,罩上了防水胶袋。

  她把礼物盒紧紧抱在怀里,走入滂沱的雨中。

  没关系,童童没有听到那些难听的话。她在心里反复说,童童被骂了也没关系,我买很多很多的礼物补偿他,用更多更多的爱来补偿他。

  她更紧的抱住礼物盒,鼻头一股酸刺的疼,眼中迸发出两股温热的液体,被冷冰的雨水冲走,视线模糊一片,脚下蓦的踩空,她仍不肯松开手中的盒子,倾斜失衡的身子滚进马路边的积水里。

  她没有立刻爬起,坐在冰冷脏污的积水中,嚎啕大哭起来。

  一辆白色的轿车在离她不远处停下,车上的人下来,撑起一把伞,走到她身前。

  “紫末!”

  Chapter 43

  终于找着了江紫末,林之洋原本是该欣喜一场的,不料却见到了这样一副情景。

  这家伙出门不带手机,打了多少次无人接,找去她娘家,她刚走;又找来这里,自辉父母沉着一张脸,吓得他随便问了一句自辉在不在,就退了出来。一路开车,竟见到这傻子不撑伞,不躲雨;跌进积水里,天大的事也要先离开这片污水啊,多脏啊?

  “紫末!”他又喊了一声,伸出两指揪住她的衣袖,隔着雨丝,肿了半边的脸落入眼中。他吓了一跳,慌忙问:“怎么这副样子?出什么事了?”

  江紫末的双眸半晌才有了焦距,浑然不觉衣服已湿透,轻轻掀起嘴角,“是你啊,之洋。”

  林之洋因她的称呼而满面惊异,顿了顿,才不大确定地问:“你的记忆恢复了?”

  她凄惨地笑了笑,“是记起了一些事。”

  林之洋不及多做反应,只瞅一眼她浑身透湿的样子,再多的话也吞回去了,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拽着她的衣袖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边走边像以前一样念叨,“前段时间还听自辉说你变了,现在怎么又任性起来了?这么冷的天还淋雨,病了怎么办?不管出了什么事,总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车内干净得就像刚下生产线的新车,簇簇新的座椅地毯,除了一瓶香水,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不若有些车,报纸杂志票据饮料瓶杂乱的塞在各个角落,地毯脏污得看不出原色。

  林之洋洁癖到近乎变态,再好的朋友也不允许在他的车里抽烟,第一,他讨厌烟味;第二,烟灰落到角落无法清理。他瞥了瞥把一个圆筒盒子当宝贝一般紧紧护在怀里的紫末,她坐的真皮座椅上淌了一大片脏脏的水迹,唉,心痛的老毛病又要患了。

  一件大衣被毁,再加一套座椅,回头把单据开给自辉。

  “找我什么事?”紫末突然问。

  “回头再说吧,”之洋收回目光,发动汽车,“先送你回家,换套衣服。”

  “不,不回去,”紫末急忙说道,“去你家吧,这个样子回去,妈看到会担心。”

  什么?!难道连家里都要遭逢噩运?之洋顿足,平时他很少朋友去家里做客,就怕朋友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自辉和紫末是少之又少去他家做客的人,但是,鞋子必须在外面换,而且鞋底很脏,也要放在门外。进口沙发上铺了毛巾,他们必须坐在毛巾上面;吃饭前,要洗手洗脸,恨不得把他们推进浴室全身沐浴焚香……林林总总,让自辉临走前放话,再也不踏入他家门一步。

  紫末的记忆一定是没有完全恢复,否则她不会提出要去他家。他想拒绝,但一见她那丧魂落魄的样子,再次把话吞了回去。

  到他的家,摁下门铃,同样有洁癖的李思文开了门,一见紫末,吓得捂住了嘴,“妈呀,怎么搞成这样子?”

  “大嫂。”紫末淡淡地打了招呼。

  “快进来,”李思文不若丈夫那么变态,拉着脱了鞋的紫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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