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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车子停下来时,扬起了一阵土。那个车站很是破旧,大概也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门口还留着幅文革时的标语,红漆已经淡了许多。也许只有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这偏僻的车站才会成为宣传革命思想的阵地。

  我拎着包跳下车时,被一阵灰土迷了眼。走到一边,又从衣袋里摸出支烟,接着从裤袋摸出打火机来点着,这个流畅的动作让我一怔,反倒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一时还想不起来到底毛病在哪儿,又伸手伸进裤袋里。

  我的裤袋里空空的,那串一向很累赘的钥匙不见了!

  我心头一沉。在这儿钥匙没什么用,但回去的话,如果丢了钥匙,那我得冒着被房东唠叨的危险向他借钥匙去配一个了。这时那汽车正在掉头,准备进入停车位,我连忙追了过去,叫道:"等等!"

  司机把车停好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道:"什么事?"

  "我的钥匙丢了,能让我到车上去找找么?"

  这司机年纪不大,也许还没到丧失同情心的年龄,他打开车门道:"你快点找吧,马上要有人上车了。"

  我跳上车去。车厢里,仿佛刚有一群动物开过狂欢会,到处是果皮和痰迹,还有烟头和鸡毛鸡屎之类。我走到方才的位置上,仔细地看着地上。按理,钥匙不该掉出来,但也有能在不知不觉中掉出了口袋。可是我用脚拨开地上的桔子皮和烟蒂,仍然毫无发现。我不死心,从车头到车尾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这串钥匙不算小,如果在的话,我不会发现不了的。

  那司机拿着把扫帚在扫地,当我走到车尾时,他也快扫到车尾了,见我直起腰,他关切地道:"找到没有?"

  "没找到。"我有点沮丧,"大概掉到别的地方了。"

  "要不要紧啊?"

  "也没什么大要紧,谢谢了。"

  我跳下车,外面的灰尘和阳光一起让我眯起眼。这串钥匙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好钱包还在。可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偏僻小镇里,一来就丢了串钥匙,实在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而那个班指因为是串在钥匙圈上的,也一块儿丢了,听那个收古玩的意思,这班指好象还值几个钱,实在有些可惜。

  从这儿到射工村还有十几里路,按那个收古玩的告诉我的路线,我要么走到那儿去,要么搭车。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出门碰不到便车,那我就马上买车票回沅陵住一晚,观光一下湘西古镇的景致,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我正要往外走去,那司机提着一簸箕的垃圾过来,大声道:"同志,你要去哪儿啊?丢了钥匙没事么?"

  这司机的热情倒是让我感到了一丝暖意,我笑了笑道:"没事。我去问问,有没有去射工村的车子。"

  "射工村?那地方可不通车,去那儿做什么?"他皱了皱眉,我正有些担心他要刨根问底地问我为什么去射工村,他马上又道:"对了,正好我二舅每个星期都要去那儿一趟收货,今天正是。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要是他还没走,你好搭他的便车走的。"

  我一怔。这个意想不到的便车居然没让我有半点兴奋,在潜意识中,我甚至希望他联系不上。他已经跑进了车站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去了,一会儿,兴奋地跑出来道:"有了有了,他马上就过来,你在这儿等吧。"

  我道:"这个不好意思吧……"

  他笑了笑道:"那算什么,你在这儿等他就是了,本来就是顺路。等一会要是我走了我二舅还没来,那你看到一辆三卡过来就跟他说是阿东跟你说的。"

  我也勉强笑了笑,道:"那多谢你了。"可心底却实在没什么感激,虽然也明白人家是一片好意。

  话音刚落,拐角处响起了一阵马达的轰鸣,他跑到外面,叫道:"二舅!二舅!"

  那是一辆三卡。这种车现在在沿海一带已经看不到了,其实就是一辆装了车篷的三轮摩托。开车的居然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听那司机一口一个二舅,本来还以为是个老头呢。

  三卡停了下来,那司机走到边上道:"二舅,你这回要去射工村吧?这位同志也要去那儿,你带他一段。"

  我走上前去,递了一支烟给他道:"要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办法就是。"

  他把烟接过来插在耳根上,道:"上来吧。不过我是到大队里,离那村子还有一里多路,那段路你得自己走了。"

  我笑道:"好的好的,没关系,谢谢你了。"

  我爬进车后的车厢里,这三卡不算很小,但我坐进去后也已经显得很局促了。他打着了马达,我谢过那司机,还没来得及坐稳,车子大大地咳了一声,车后又冒出一股呛人的油烟,已经开动了。

  十二、迷途

  路不是很好,十分颠簸,不过开得还算快,大约震了半个小时,车子转进了一个村子里。在一个晒场上停下,那司机转过头道:"同志,到了。"

  我探出头看了看,道:"这是射工村?"

  "这儿是大队里,你沿路走吧,一里多地就是射工村了。去那儿的人很少。"

  我从车上爬下来。这是个大队的办公室,也有些年头了,窗户玻璃碎了一块,一个穿着件旧蓝布衣服的大队干部从里面走出来,大声道:"三划王,酒给我买了没有?"

  那个二舅嘻嘻一笑,掀开座位,拿出一瓶硬纸盒包装的酒道:"郑书记,我给你带了。"

  这郑书记长了个酒糟鼻子,大概也是个好杯中物的,身上的蓝布工作服都不知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沾着些泥渍,胸前表袋里鼓鼓囊囊地塞了包烟,做干部的里面,他大概是属于最清苦的那类。古人说乱山深处长官清,这话倒也不差,沿海一带大队书记多半富得流油,湘西一带还存着些古风。他一把抢过酒来,隔着盒子闻了闻,心旷神怡地呼了口气,转眼看到了我,顺口道:"这个是……"

  那二舅道:"哦,这位同志要去射工村。"

  "射工村?"郑书记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正色道:"我是大队书记郑宝春,请问你要去射工村做什么?"

  他的话里充满了警惕,我怔了怔,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咽了口唾沫道:"我是去那儿……"猛然间想起了船上那个收古董的,连忙道:"去那儿收点古董。"

  "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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