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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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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来续茶,把话题打断了。这第三次续泡的茶,涩味淡了,香味渐浓,两人都专心品茶,刚才的话题倒难以续上了。一杯茶见了底儿,汪一凡突然问起,刘艳红你还记得不。艾婷婷点点头。刘艳红是汪老师的前妻,两人的浪漫史在省城的文化圈子里是众人皆知的。 艾婷婷和她交往不深,却也算得上是朋友。刘艳红比她大十多岁,却比汪老师要小20多。当年,两人通知亲友,请大伙儿参加他们的婚礼时,很是轰动了一番。汪一凡说,她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了。艾婷婷不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注视着汪老师,突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耷拉着的眼袋,包蕴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酸楚,把当年的翩翩风度也遮掩掉了。汪一凡说,想不到她会先我而去,真是太残酷了。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捐骨髓,捐肾,我都可以做。艾婷婷说,您依然很爱她。 汪一凡说,我们过了十年美好的生活,那十年,是我生命中最灿烂的十年。艾婷婷说,难道您就没有怨恨过她?她问得唐突冒昧,隐隐感到不妥,但好奇心像梗在喉咙口的石块不吐不快,这好奇心自然也是由她和寒冰之间的关系而引发的。汪一凡说,没有,我能怨恨她什么呢。她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我心中只有感激。感激她,也感激上帝。我心中的上帝是我的母亲,她给了我生命,而让我的生命充实饱满辉煌灿烂的是艳红。要说怨恨,我只怨恨自己,我给她的太少太少了。 汪一凡突然打住话题,叫来服务员,点了几样小吃,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糖耳朵、焦圈,说,这些都是北京的名小吃,一定要尝一尝。艾婷婷各样吃了一口,并没品出什么特别的滋味来,心想,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汪一凡问她感觉怎么样。艾婷婷说,挺好吃的。汪一凡笑了,说,看来你的味觉还不是那么敏锐,感受不到这其中的奥妙。所谓名小吃,一是要有名,这名要叫得响,须有个响当当的来头。 比如这艾窝窝,是慈禧太后叫过好的,老佛爷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这艾窝窝自然就名扬天下了。二是要小,小得玲珑,小得精致,小得让人对它生出爱怜之心,不等入口,已满口生津,心里已经认可这东西一定好吃,吃起来,也就细嚼慢咽,生怕糟践了这珍物。三才落在吃字上,吃客须是品尝过百味的美食家,吃相须有儒雅风范,吃时需调动起眼鼻齿舌的全部功能,吃后细细回味,将凡夫俗子所不能领悟的滋味一一发掘出来,诉诸文字,扬小吃的名,也扬自己的名,相映成辉。 所以,所谓名小吃,一定是有名堂的,是有故事的,是和名人相辅相成的。吃名小吃,要把它的丰富内涵吃出来,也是一件不易的事。艾婷婷笑着说,听汪老师这么一说,我都不敢碰这些东西了。汪一凡说,姑妄说之,姑妄听之。也算一道茶点吧。 艾婷婷的心里依然惦记着刘艳红。她知道汪老师和刘艳红分手的原因。那是汪老师调到北京后发生的事,他思妻心切,又想给她一个惊喜,半夜里回了家,和所有的故事一样,他看见了让他心碎的一幕。他黯然离去,没有惊动床上的妻子和她的情人。第二天,他往家里打了电话,约他的妻子到一家他们经常光顾的咖啡店。刘艳红已经有了预感,坐在汪一凡的对面时,心里虽然忐忑,脸上却格外的平静。 热咖啡喝凉了,两人都没有开口。汪一凡的咖啡没有加糖,点点滴滴都是苦涩。刘艳红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勺一勺地往杯里加糖,喝在嘴里却依然是苦的。终于苦煎出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咖啡杯里。话也随之一字字从唇间迸出,她说,对不起,我伤害了你,但这并不说明我不爱你了。我只是感到寂寞,有他相伴,我的生活似乎充实了许多,我们很谈得来,他激发出我的许多灵感,我觉得自己的诗里又充满了新的激情。汪一凡说,祝贺你,是衷心的。 这些诗我看到了,只是没想到这新的激情因何而来。刘艳红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汪一凡说,所有的选择都不一定正确,但放弃选择却绝对是错误的。我祝你幸福。这场景,这对话,似乎有人在现场做了录制,传来传去的竟然没有第二个版本。可信程度自然也就提高了。艾婷婷对此深信不疑,汪老师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因此高耸入云。听了刚才的那番话,她对汪老师愈加敬重,她想,寒冰能不能也这样待她呢。 汪一凡又重新拣起话题,那沉重压在他的心头,轻松的话题只是给心灵一个透气的间隙。他说,我想写一本书,把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写出来,假如她真的走在我的前面,这本书就是对她的一个祭奠。 艾婷婷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感到窘迫,喉咙口被甜腻腻的小点心堵着,大口地吞咽茶水都疏通不了。刘晓庆的前夫,斯琴高娃的前夫,还有些林林总总的名女人的前夫们都曾写过这样一些书,除了经济利益的驱动外,似乎也不乏为自己加冕一个光环的奢望。看这些书,总觉得那些男人有些猥琐,有些不那么大丈夫。她不知汪老师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和刘艳红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毕竟是他们的隐私,毕竟不那么光彩夺目,毕竟有灰色的斑点和阴影。把这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真的能抚慰刘艳红伤痕累累的心灵。她隐隐觉着,汪老师也显出了陈腐的俗,似乎在炫耀他曾经拥有一个漂亮女孩儿对他的爱。艾婷婷的心有了痛感,爱情难道真的那么虚幻,如同海市蜃楼。她不敢再往深里想,把垂在脸前的长发拢到脑后挽起一个髻,不那么礼貌地对汪老师说,咱们是不是该走了。汪老师的眼袋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哦”了一声,说,我是不是有些失态,对不起。他勉强笑着,眼里却有泪光闪烁,把残留在内眼角的眼屎也显了出来。艾婷婷想为自己的唐突遮掩一下,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 寒冰把老婆孩子安顿在一家旅馆里,李啸鸣几次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她不想给寒冰难堪,尤其当着孩子的面。寒冰心里生出愧疚,说话敛声收气,做事陪着小心,像个跟班的。李啸鸣说,你要是忙,就忙你的去,要是有空,就陪我们去看看学校。话虽这么说,却已把套缨子系在寒冰的脖子上,他只有听吆喝的份儿了。 参观完清华、北大,李啸鸣的心情舒朗了许多,对寒冰也生出几分柔情,关心地问他近况如何。寒冰说,难关总算过去了。李晓明说,孩子挺争气的,几次统考,都得了第一,学校很器重他,委派最优秀的老师给他开小灶儿,目标就是要把他送进这两所大学。校长说,李胜利进不了清华、北大,就是老师的失职,学校的耻辱。寒冰拍拍儿子的脑袋,愧疚感急速地膨胀开来,冲击着胸口,堵塞着喉咙,聚到眼眶里,汪出一窝亮花花的泪水。他抬手遮在眼前,说,这北京的阳光太刺眼了。这时已是黄昏,太阳被高楼大厦簇拥着,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威严的光芒已慈祥和蔼了许多,像个即将扑进婚床的新娘。 寒冰带着娘俩,在北京兜了个大圈子,来到城南的天天渔港。看着门外停泊的高档汽车,李啸鸣就觉着脚下发虚,像是踏在一个陷阱上。大北京处处显示的王者气相,早已把她这个在小地方还算个人物的头顶的光环揪扯得七零八落了。她小心翼翼地对寒冰说,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寒冰挥了挥手,昂首大步走在前面,在穿着体面的侍者的问候声中进了门。在华丽的钢琴曲的伴奏下,寒冰让儿子品尝了多种叫不上名的海鲜,大大方方地付了一千五百多块钱。 晚上,寒冰和儿子住在一个房间里,看着儿子酣睡的样子,心潮澎湃,整夜难眠。黎明的时候,他想,这一夜,艾婷婷睡得肯定不踏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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