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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


  一进门,寒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了句,回家的感觉真好。这又让艾婷婷感动得想哭,几天的工夫,她似乎脆弱了许多,忽冷忽热,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她扑到寒冰的怀里,娇嗔地说,想我没。回答她的是印在额头上的热吻。她酥软了,融化了,和她心爱的人融成一体。她想听到寒冰的声音,听到他用那磁性极强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诉说离愁别恨,诉说他的思念,情话绵绵,爱意悠长。女人对爱的渴求格外贪婪,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期盼着爱的滋润,尤其是耳朵,是输送爱意直达心脏的通道,每一刻都期待着爱人的甜言蜜语,哪怕掺着星点的虚假。但艾婷婷听到的是寒冰的鼾声。他很舒坦踏实地睡着了。

  寒冰在印刷厂的时候,和周厂长达成一个秘密协议,等他把钱筹齐后,印刷厂可以偷着开工,赶印一批散文选,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发出去。这样至少可以弥补一半的损失。周厂长没有食言,真的把书印出来了,书也顺顺当当地发了出去,回款的情况也不错,再加上外面的欠款陆续回来一些,七凑八拼,十万块钱没出一个月就放在刘学养的桌子上。寒冰又拍出一万,说,危难之中见真情,这是我俩的一点儿心意,别嫌少。刘学养说,把我当放高利贷的了,这不是臊我吗。寒冰说,好朋友明算账,总不能让我们亏欠你的太多了,不然,以后还怎么打交道。刘学养说,该为你俩庆贺庆贺。走,找个地方喝一杯。

  刘学养喝酒向来痛快,菜没动几筷子,舌头已被酒泡大了。乘着艾婷婷去卫生间的功夫,用手指点着寒冰的鼻尖儿说:“你老兄真有艳福,这个女人是天下最棒的,千金难求。你上辈子也不知积了什么德,竟然得到老天如此大的恩典。真让我嫉妒得眼里冒血。”

  寒冰说:“你借钱给她,就不怕打了水漂?”

  刘学养说:“那我也认了。不怕你吃醋,我经见过无数的女人,能留在心里的只有她。怎么样,能不能让出来。出多少钱我决不含糊。”

  寒冰说:“你喝多了。”

  刘学养说:“酒醉心明,你懂不。就是这酒才借给我个胆儿,就是你拿刀子捅了我,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寒冰说:“你看她是那种拿钱能买到的人?”

  刘学养说:“这话说的有分量。老兄,还是你行。我服,我真服,打心眼儿里服。钱还真不是他妈的万能的。”

  刘学养的话让寒冰心里沉甸甸的,不堪重负的衰弱感,让他在刘学养的面前挺不直腰杆儿,显得有些猥陋。面对刘学养的挑衅,他握不紧拳头,鼓不起男子汉的气概,打他个稀哩哗啦。他笑,不是笑刘学养,而是笑自己,笑自己的无能,笑自己枉披一张男人的皮。他曾挺男人的,在艾婷婷的面前信誓旦旦,要对她负责,结果反倒是她替他承担了难以想象的重荷。刘学养正是看到了他的窘迫,看透了他的骨头架子不过是芦苇编制的,空着心儿,光支撑自己那颗并不显赫的脑袋已经是勉为其难了。所以他才狂妄,才敢肆无忌惮,才将厚颜无耻、卑鄙龌龊的提议亮在桌面上,蔑视他,羞辱他。他端起酒杯,挺风度地和刘学养碰了杯,挺斯文地把酒喝了,而且一杯接一杯。酒液像条火虫从嗓子眼儿一直窜进心里,蠕动着,烧燎着。他哈哈大笑,断断续续的,一直笑回家。

  艾婷婷的脸就伏在他的上方,却像迅速推拉的镜头,忽远忽近,影影绰绰的。

  艾婷婷说:“喝点水吧。”

  寒冰说:“我要喝奶,要喝狼奶。”

  艾婷婷说:“你不该这样喝酒。“

  寒冰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艾婷婷说:“难关已经过去了,从头再来。“

  寒冰笑了,说:“咱俩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料,一条道走到黑,结果只能是头破血流。”

  艾婷婷说:“胡宝山斗大的字不识一箩头,从卖小报起家,如今不也是书刊界的一霸。我就不信,咱比不过他。“

  寒冰又笑了,眼里却浮游着哀戚,有气无力地说:“鸡比鸭就淹死了。我是火命,怕的就是水。更别说在海里扑腾了。跟着我,你只能受委屈了。“

  艾婷婷说:“你不是说你是水命吗,怎么说变就变了。这不是你,说的都是醉话。你不是要雄心勃勃地搞文化产业吗。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寒冰说:“那的确是浪漫主义的果实,可望而不可及。”

  艾婷婷去卫生间绞了一把热毛巾,眼里的泪水也落在毛巾上。她觉得和寒冰之间不再像过去那样心心相印,而是隔了一层膜,一层坚韧的难以捅破的膜。触觉和视觉都是模模糊糊的。今天和刘学养在一起的时候,她始终保持着沉默,目光怯怯的,不敢与刘学养对视。但她却能感受到刘学养那聚光灯一样的目光不断地扫射在她的身上,她在这聚光灯下是赤裸裸的,就像那天在他的家一样。寒冰不会看不出来,他的联想只会更丰富,更鲜活生动。他这样喝酒,是在麻痹自己,让痛苦化解在酒中。酒对男人是止痛的良药。

  艾婷婷用热毛巾给寒冰敷着额头,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说:“我是不是让你非常失望?”

  艾婷婷说:“能认识你,我这一生就已经满足了。”

  寒冰的眼里渐渐湿润了,握着她的手越攥越紧,似乎要把他心灵的疼痛传导给她。那是一种被恐惧挤压出的疼痛,恐惧来自信心萎靡之后的绝望,绝望得空虚,绝望得失重,甚至把绝望幻构出的前景当成了现实。他说:“也许这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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