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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王平冉把存折装好,已是一脸的淡然,轻轻松松转了话题,“昨晚是不是跪了一夜的搓板?在纪检书记的眼皮下你敢胡作非为,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寒冰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主席,做宰相,可要有能撑船之心。”

  王平冉哈哈大笑,“我是小人,你是君子。但你知不知道,小人坦荡荡,君子常戚戚。这才是时代对小人与君子的最新诠释。”

  寒冰瞠目结舌。仔细想想,现实中的小人往往如鱼得水,而所谓君子却如同大熊猫苟延在日益脆弱的生态环境中一样,怎能不常存哀戚之痛。他自己不也正在做些蝇营狗苟之事吗。寒冰笑笑,也就释然了。他由衷地说:“佩服,佩服。你是真正的栋梁之材。”

  王平冉得意地说:“论做诗,我比不过你,论做人,你还真显得嫩了一点。比如偷情,首先要确保家里的红旗不倒,才能让外面的彩旗飘飘。红旗是江山,彩旗是点缀。生活没有彩色的点缀,平淡无味。然而,红旗一旦倒了,你的生活就将飘浮在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了。”王平冉的心情显然不错,温暖的存折贴在他的心口上,催生出的生活箴言怎能不像春草一样生机盎然。

  寒冰没有心情和他探讨这些深奥的生活哲理,他惦念着艾婷婷,发烧的耳朵似乎感受到艾婷婷在期待中的诅咒,他说:“改天再聆听教诲吧,恕不奉陪了。”

  王平冉却不依不饶,仿佛不把他潜心研究出的生活真谛统统传授给寒冰就对不起那揣在怀里的存折。他说:“我知道你急着干什么。悠着点,你得提防着纪检书记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这样吧,你把她约到我的办公室,我给你们提供便利条件。神不知,鬼不觉。”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了。王平冉疑惑地嘟囔着,“星期日,谁往办公室打电话?”犹豫着拿起话筒,传来的是李啸鸣的声音。王平冉捂着话筒悄悄对寒冰说,“半夜就怕鬼叫门,偏偏鬼就找上门。看看,不幸被我言中了吧。纪检书记来查哨了。”

  更让寒冰意想不到的是,李啸鸣在电话里对他说,快回家吧,我把你的客人请到家了。这话,王平冉也收撮到耳朵里了,巴眨着小眼,强忍着笑,装腔作势的叹息声中跳跃着幸灾乐祸的欣喜,“看看,看看,事情闹大了不是。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是我王平冉,走,上刑场,我陪着。”寒冰挡也挡不住,反倒被王平冉拖着拽着,往家里走去。

  艾婷婷接到李啸鸣的电话很是惊讶,就在她报出姓名的一瞬间,脑子里飞旋出一串勾勾连连的问号,但不容她拖延出破解的时间,李啸鸣已经发出热情的邀请。艾婷婷愈加不知所措,就在她张口结舌之中,李啸鸣已不容推辞地说,一刻钟之后,她亲自去宾馆接她。放下电话,艾婷婷颓然坐在沙发上,瘫软的衰弱感一波波袭来,思维如同风中的云被撕扯得飘忽不定。她咬咬牙,给自己鼓气,豁出去了,又不是上刑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来的时候,她就觊觎着要去他们的家实地考查一下。

  现在机会来了,骨子却强健不起来。在西安、在洛阳,她那股子叱咤风云的劲头此刻飘零得无影无踪,炽热的爱情燃起的汹汹火焰在一纸冰凉的婚约面前会变得灰烬般的消沉。敲门声响了,轻缓,却充满自信。艾婷婷努力镇定下来,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翘起嘴角想挑起一丝坦荡的笑,但这种努力显然是失败的,那笑是怯懦的、委琐的,哭比笑兴许更好些。敲门声再次响起,如同丧钟。艾婷婷不得不把门打开。就在直面李啸鸣的瞬间,她的胸饱满地挺了起来,笑容舒展地开放在脸上,潜伏着的美丽的力量在关键的时刻支撑起她。

  进了李啸鸣的家,第一个印象就是整洁,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在最合理的位置上,恰倒好处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艾婷婷由衷地叹服,李啸鸣不但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而且是个出色的家庭主妇。这两项是她远所不能及的。她曾暗自想象过她和寒冰组成家庭后的景象,随意、舒适,散乱的书籍和稿纸营造出自由思索的氛围,他们可以不受柴米油盐的困扰,也不受奢华陈设的拘谨,在不经意中飘逸着浪漫的情调。她向往这种景象。但她没有想到,李啸鸣营造的家庭居然让她对自己散漫的想象产生怀疑,她想起许建国经常发出的责难:这哪儿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她大概的确不是个做家庭主妇的料。当她换上拖鞋,被请坐在色调柔和的布艺沙发上,面前摆放着一杯飘溢着淡淡清香的绿茶时,心理优势微妙地发生了倾斜。以至李啸鸣重复问了两遍,她才听清,“你的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愣怔了一下,艰涩地启口回答说:“是做保安的。”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她应该坦然地告诉她,我是独身。

  李啸鸣说:“你一定是倍受丈夫宠爱的。”

  艾婷婷从她的话里品出讥嘲的味道,却只能回以毫无活力的一笑。她疑心李啸鸣早已把她的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被暴力驱赶出家庭的女人,无疑存在着天生的卑微。她感觉自己的优势荡然无存了。

  李啸鸣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艾婷婷回答:“小学教师。”

  李啸鸣“噢”了一声,尾音里带出不屑的轻蔑,起码,艾婷婷是这样感受的。李啸鸣更细致的盘查坚定不移地继续进行下去,她问:“你的父母呢?”

  艾婷婷无力抗拒,漫不经心地说:“父母都退休了,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是个独生女,母亲担心孩子生多了,会影响她的事业,她是个文艺工作者。”她仰起头微笑着,盯着李啸鸣的眼睛,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

  李啸鸣咄咄逼人的目光被击散了,她起身给艾婷婷并没有动过的茶杯里加了水,顽固的思路依然沿着既定的目标滚动着:“你和老寒认识很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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