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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艾婷婷从恍惚中惊醒,迷惘地看着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对方隆起的胸肌上,半个月来被寒冰唤醒的情欲此刻又有些蠢动。她急忙把目光移到清澈的水池中,将芜杂的念头漂洗一清。

  刘学养无奈地感叹道:“在你的眼中,他就那么完美无缺,任何人都不能替代吗?”他夸张地笑了笑说,“请容许我卑鄙一回,诽谤一下你心目中的偶像。用我们男人的眼光看,尽管他的确是个好人,用五十年代的标准去评判,可以说是优秀的男人。但时代不同了,旧的标准自然就会被淘汰。寒主编的身上还留着他那个时代的烙印,把愚钝当成美德,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终究难成大器。更不用说你们年龄上的差距。你知不知道,权威的数据表明,老夫少妻的婚姻,能够维持在一年以上的,不到百分之三十。”

  艾婷婷说:“如此说来,你才是这个时代叱咤风云的英雄。”

  刘学养傲然一笑,说,“承蒙错爱。虽不敢说当之无愧,却也有潜在的素质。”

  艾婷婷饶有兴趣地问:“如此隆重地推出自己,目的何在?”

  刘学养眼里闪烁着骄矜,爽快地说:“君子不夺朋友之所爱。我是小人。狼子野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艾婷婷挑衅地问:“你觉得咱俩合适吗?”她觉出自己的轻佻,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鬼魅附身了。寒冰走后留给她的是空虚,是失落,是刚刚获得平衡后的动荡。阴郁的心境,水洗不净,喧哗冲不散,辉煌的灯光也难以穿透。这种叛逆的轻佻似乎是在作高空蹦极,虽然冒险,却异常刺激。

  刘学养说:“那当然。理由有三,其一,我是优秀的男人,你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其二,你我都是单身,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所以更懂得如何珍惜爱。其三,那个夜晚,我本来是可以占有你的,但我的兽欲在顷刻间消退了,而且从那以后,我没有再沾染过任何一个女人,你使我得到了净化。不瞒你说,我还找高人批过八字,卦云: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就是告诫我,不可在双方条件未成熟之时,强行己意,待时机成熟,方可作合。”

  “你的话让我挺感动,只是我对你没有感觉。”艾婷婷觉得刘学养真有几分可爱,说的那样庄重真挚,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由衷的表白。她诚挚地说,“我们可以做个好朋友。”

  刘学养说:“我是个凡夫俗子,没那么高尚,精神上的追求也没那么执著。况且和个漂亮的女人做朋友,任何一个功能健全的男人目的都是非常明确的。”

  艾婷婷的双眸散漫着迷惘,离别寒冰后的惆怅思念开拓出一个急待填充的真空世界,连同肉体都轻盈得失去质感,只有深藏在骨子里的浪漫诗人气质从细微的毛孔中若隐若现地游弋出来。此时,她对刘学养赤裸裸的表白,并不反感,相反却有一种精神上的充实和享受。她笑了,虽然淡漠,甚至凉飕飕的,却也透着依稀可辨的曙光。

  刘学养说:“我会给你一切,会让你得到满足。”

  艾婷婷饶有兴趣地问:“你能知道什么会让我满足?”

  刘学养说:“所有的物质享受。”

  泳池中,两个孩子在戏水,飞溅的水花裹着欢笑扬洒在艾婷婷的身上,清爽的喜悦浸湿了她。艾婷婷说:“你太看轻我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清晰地感觉到,精神上的憧憬,情感上的仰慕,只有一个归属。去他妈的浪漫吧,她根本不需要。她说,“谢谢你,陪了我一晚上。不管你怎么想,我很愿意和你成为朋友。”她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珠潺缓地滑落着,留下缕缕眷恋,如同那众多的凝望着她的目光。

  刘学养也随着起身,坚定不移地说:“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啦。”他问艾婷婷,是想回家,还是就近找一家饭店住下。艾婷婷说,回家。

  行驶在宽阔空旷的大街上,艾婷婷第一次用挺括舒展的好心情欣赏北京的海市蜃楼般的迷人夜景,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礼花般地绽放在夜空中,将一个个美丽的童话世界缀入脑海,引发无垠的遐想。她想,此时的寒冰肯定不会沉寂在酣睡中,几分牵挂、几分歉疚勾扯在她的身上,几分思念、几分顾虑随着铁轨延伸到前方。做个男人也真不容易。她相信他的信誓旦旦不是妄言,但也决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命运已经残酷地捉弄过她,生活中的不幸经历在她的心灵上留下伤痕累累的皱褶,当你刻意用新的渴求试图去抚平它时,更残酷的失望也会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命运给出的真理是,要有一颗平常心。宿命论的精髓常常是不容轻蔑的。

  寒冰睡得很熟,连梦都难以激活他的脑细胞,半个月超常的亢奋使他身心疲惫,用高价买来的铺位确实物有所值。天大亮的时候,他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恍恍惚惚地觉出自己是在火车上。他还是不想动,盯着车顶上的斑斑污渍,似乎在辨认污渍的来源。直到列车服务员来找他换票,他的大脑才开始运转起来。他快要到家了,家的概念抽象模糊,甚至有些陌生,而且他的归来是为了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的右眼皮急剧地跳动起来,在心里激起无端的忐忑。车到站的时候,他才忙不迭地开始收拾东西,蜂拥而上的旅客将他挤在狭小的过道上,直到列车启动,他才大汗淋漓地移到车门口。列车员尽职尽责地锁上门,毫不通融地挡着他。他也懒得力争,望着渐渐逝去的熟悉的车站,牵强地联想到,这大概也是一种征兆。他的身子和思想一同松懈下来,大脑如同车外的景色一样荒芜。

  在下一个车站,寒冰赶上最后一班到临原的末班汽车,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家里只有儿子一个人,儿子对他的归来并不感到意外的惊喜,冷漠地告诉他,姥爷住院了,妈妈整日整夜地陪护着,已经有十天了,大年三十他们是在医院里熬过的。寒冰看看表,踯躅片刻,还是决定去医院看望一下。

  他对岳父大人颇有好感,但谈不上敬重,甚至常常怀着同情和怜悯看待他。岳父是个副局级的领导干部,虽然是闲职,但在小小的临原也算名声显赫的。然而,他在家中却没有相应的地位,主宰这个家庭的是岳母。精瘦的老太太不但牢牢地把握着家庭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而且十年如一日坚定不移地干预着岳父的工作。她不无得意地对女儿说,你父亲之所以在领导岗位上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包括生活作风,就是因为每时每刻都处在我的监护指导下。男人就像孩子一样,疼爱他,还必须管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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