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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小王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你忙你的,甭管我,我在这儿坐一会儿,颐养天年。”

  一句话说得佩佩又笑了起来:“你要呆就呆着吧,那我真的不管你了。要喝水自己倒。”

  说完,佩佩抓过笔来,正要写,心里却狐疑道:这小子,今天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下了班也不回家。小王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报纸,看了看,丢下,又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在屋子里东走西看,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姚佩佩趴在桌上刚写了没几个字,小王就凑到她的跟前,歪着脑袋看她,嘴里道:“你在写什么呀?”

  “钱副县长忽然叫我写什么工作总结,”姚佩佩一边说一边把信纸折起来,“不许你看,一边呆着去。”

  “这会儿写什么工作总结呀,”小王笑道,“是不是你要升官发财了?”

  “升个鬼!”姚佩佩嗔怒道,“你别打岔,明天一早就要交的。”

  “还真是写总结?”

  “我骗你做什么!”

  “那你就别瞎忙了,总结我这儿现成的就有一份,你照着抄一遍不就行了。”小王说着,脸色就有点异样。姚佩佩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小王却果然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往她桌上一扔,嘴上说了句“我先走了”,随后,一转身就跑没影了。

  姚佩佩听见楼梯上传来“叮叮咚咚”的下楼的声音,心想,这小子怎么溜得这么快!再后来,她就听见了楼下吉普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姚佩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可她拆开信封一看,脸一下就红了。

  原来那是一封情书。

  在这封长达十多页的情书的开头,小王就向姚佩佩郑重道歉。他说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可耻地”欺骗了她。自己的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也不至于每个成语都用错。那一天,他和佩佩出车去普济,因偶然说错了一个成语,逗得她前仰后合,他就开始胡乱地用起成语来,无非是逗她开心。久而久之,一看到佩佩愁眉不展,他就故伎重演。以至于现在一开口,就胡说八道,想改都改不过来了。他说,他就是喜欢看她笑,明知道这是恶作剧,可自己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姚佩佩读到这里,心里忽然一动:别看这小子平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鬼心眼倒挺多的,连自己都被他蒙在鼓里,还专门给他买了一本《成语词典》。可转念一想,小王能在自己身上耗费这么大的心思,也实在难得,不由得心头一热。

  在这封信的末尾,小王说,他是在汤碧云大姐的殷切关怀和热情鼓励下,才终于鼓足了勇气,给她写这封信的:“你也不用给我什么答复。等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一见到你就会朝你喊一句‘打倒法西斯’,你如果同意跟我好,就回答说‘胜利属于人民’。”

  要是不同意呢?笨蛋!

  关于这一点,小王信中可没写。

  姚佩佩的脸上火辣辣的。不过,她一看到情书末尾小王的签名,突然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他的名字叫做“王小二”!还真有人叫这名字。姚佩佩笑了半天,心里又多了一个疑问,没准这小子又在故意逗我,编出这么个怪名字,取乐罢了。

  10

  “我怕他?我怕他个屌!要不是鹤壁地委有人替他罩着,我才不用成天跟着他做小媳妇呢,还把自己的侄女给搭了进去。那么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姑娘,我呸!他都四十大几的人了,也配!”

  这是白庭禹副县长的原话。他是在铜管厂检查工作时喝醉了酒,才说出这番话的。我有一个亲戚在铜管厂的伙房工作,碰巧听见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我琢磨着,白副县长所说的那个“他”,指的会不会就是县长您呢?

  ……

  即便把喝醉了酒这一因素考虑在内,白庭禹在公开场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是显得有点不同寻常。这封匿名信将谭功达隐忍许久的怒火都勾了起来。白庭禹不仅让自己的侄子当上了代理乡长,而且私下里在好几个乡搞起了包产到户;谭功达最近一连好几个提案,包括村村通公路计划,建造集体居民点,丧葬改革,沼气推广等等,都遭到了他公开的反对。白庭禹甚至在党委会上,不指名地暗示说,在梅城,有人犯了右倾冒进主义的错误。最让谭功达不能容忍的,是自己苦心孤诣,克服重重险阻,才得以上马的普济发电厂的修建,也让他暗中下令停了工。四月份回到普济时,他曾让高麻子带他去水库大坝看看,高麻子让他最好不要去,“你去看了会伤心的。建筑工人都搬走了,大坝上长满了杂草,临时指挥部的房子都叫当地的农民给拆了。”

  钱大钧这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谭功达说服了鹤壁的聂书记,提拔大钧当副县长时,高麻子曾再三劝他慎重。谭功达一意孤行,也不是没有理由:这个人再不可靠,毕竟鞍前马后,跟过自己这么多年。可自打他当上副县长之后,他的面目反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有一个干部私下向他反映,钱大钧与省委的金秘书长打得火热。今年金玉到梅城过年,钱大钧一直陪伴左右,可居然没给自己透露半点风声!不行不行,得找个机会与他好好谈谈。

  谭功达把那封匿名信撕成了碎片,又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随后,他给县委办公室主任杨福妹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通知县里的六个常委到家里来开会。

  “现在吗?”

  “现在。”

  “算了吧,”杨福妹在电话那头打着哈欠,“天都快黑了,外面又刮着这么大的风……”

  谭功达捏着电话的听筒,朝窗外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外面正在刮风下雨:树枝狂摆,黄叶乱飞,寒雨如注,已是一派残秋气象。

  “不如这样吧,”杨福妹道,“常委会明天下午两点开,地点就在四楼会议室,我这就逐个打电话去通知,好么?”

  第二天下午两点,谭功达夹着皮包,准时走进了会议室。他看见只有担任记录员的姚佩佩一个人在那儿,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谭功达坐在椅子上,不时地抬腕看表。

  过了两点半,杨福妹才来。她远远地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托着脑袋,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人呢?”谭功达怒道,手指敲得桌面笃笃直响。

  “人?什么人?”杨福妹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我让你通知开会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来?”

  “噢,”杨福妹站了起来,像背书似的说道,“白副县长下乡检查工作去了;钱副县长去省里出差,还没回来;还有两个常委,一个生病,另一个电话打了一上午,没人接。”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向我早点报告?嗯?这会,还他娘的开什么开!”谭功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桌子“叭”地一拍,“你呢?开会迟到了足足四十五分钟!来了还在那打瞌睡,怎么连你也变得这么涣散!”

  杨福妹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你还要狡辩!”谭功达朝她吼道。

  杨福妹果然不吱声了。呆呆地转动着手里的红铅笔,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你还笑!”谭功达这一叫,把姚佩佩也吓得浑身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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