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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还有一次,我被车撞了,只是点皮外伤,阿姨得知消息飞奔而来,很急切地冲进病房,看到我没事儿,眼睛又变成了冷冷的洞。她只是有太多的心事,她只是太多寂寞。

  我开始希望阿姨真的是我的妈妈。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初秋,一个我喜欢的季节里的一天,也是伯父举行婚礼的日子,伯父这个情场上的浪子终于也有了收心的一天,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付给了一个女人。

  那天,阿姨打扮得很漂亮,一袭黑色的束身长裙和水红色的披肩。

  爸爸说,你能不能换一身衣服,不要穿黑色。

  阿姨吊高眉毛,难道要我穿红色?

  屋里有股淡淡的火药味。

  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你哥哥的婚礼,我们怎么能不去?

  阿姨挽着父亲的胳膊,高傲地走了进去,她的脖子很长,从侧面看,有着优美光洁的弧线,衬着长长的流苏耳环,绝不像四十岁的女人。她有着妈妈般美丽的眼眸,眼波流转。她的背很直,走路摇曳生姿。是的,这样的女子,势必是要抢尽风头的,尽管新娘比她年轻了十多岁。

  伯父的身旁站着笑得甜蜜的新娘,红色锦缎的旗袍,是单纯的美丽。

  看到款款而至的阿姨,伯父微愣,继而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与父亲寒暄。而阿姨,则定定地望着伯父,伯父视如不见。我已是初懂感情的年龄,阿姨眼睛里的复杂内容,我已猜得七八分,原来,这个女子一直是深爱着伯父的。然而慢慢的,她的眼里又恢复了冰冷,彻骨的冰冷,还有,也许,还有仇恨。

  这个将自己埋藏很深的女子,嫁给了心爱男子的弟弟,在新爱男子的婚礼上,站成一株滴血的玫瑰。父亲看着阿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拥着她,他是疼惜她的。我开始同情她,也开始同情父亲,爱情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如此折磨。

  因为是伯父的婚礼,奶奶没有发难,亦不曾正眼看阿姨,我不知其中原委,只是忽然觉得心酸。爸爸处在两个深爱的女人之间,左右为难了七年。而其中,还横亘着一个巨大的阴影。

  阿姨喝了很多酒,爸爸也喝了很多。默默地,各怀心事,喝着闷酒,在这巨大的热闹之中显得格外孤独。

  回家后,阿姨开始流泪,爸爸红着眼睛粗暴地把她卷进屋子,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样,像头受伤的兽。屋子里传出了争吵的声音,然后是尖叫和喘息。

  我缩在墙角,开始发抖,哭泣。他们都醉了,都醉了。

  我拿出妈妈的照片,她在对着我笑,我在对着她哭。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阿姨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关心我们,她做爸爸喜欢吃的食物,她给我买漂亮的衣服,甚至开始给我们织毛衣。一种幸福的感觉在短时间内把我和父亲冲晕了,是那么的不真实。而这一切,又真实地发生了。我们真的像一家人一般的开始生活。父亲还是和伯父在外面做生意,生意越来越大,每天周旋于客户政府和银行之间,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优越,爸爸经常开车载我们去兜风,爸爸钓鱼,我在草地上拼命地跑,阿姨就在那里静静地画画,她的画里有我们的身影。爸爸越来越恋家,只要有空,他都会回到家里。而我,总觉得这样的幸福太不真实,我常常在梦中笑醒,然后使劲地掐自己,我不是又在做梦了吧?

  蓓蓓说,冰蓝,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改变一个家庭,而家庭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你开朗多了。

  蓓蓓说,我居然也开始喜欢你们家那个女人了。

  这样美丽的日子过了两年,这是我少年岁月里最美的日子,而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美丽的日子里居然蕴藏着巨大的杀机。

  爸爸他们的一个项目被勒令停马,再加上拖欠款和三角债,资金周转不上,他和伯父在银行间到处拆借,眼看就要被逼上死胡同,需要五千万,或是项目被通融,才有盘活的可能,可是已经没有银行愿意贷款了。伯父一方面开始以一个莫须有的名义向民间集资,外表强大的顾氏企业其实已经岌岌可危,可是外人眼里的顾氏仍是一个光鲜的架子。伯父承诺以高出银行五倍的利息付息,只有内情人知道,这笔钱,其实只是为了还贷款堵漏洞。另一方面,他们开始到处做工作,希望能够得到特赦,伯父找到主管领导,一个大大的红包,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千古名言,死了近半年的项目终于开了绿灯。

  就在这时,报纸上突然爆出顾氏的底料,民间投资者大批涌向公司,说是欺诈行为,而项目又在一时间被勒令停止,主管领导被检察院带去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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