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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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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的某个秋夜,磁器口上空的月亮像一面光洁而忧伤的镜子,映照出人间悲欢几许。我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进老头子和老太太的卧室,两老已经熟睡,发出均匀的鼾声,我把身上仅有的二十四块七毛钱放在桌子上,深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叹息一声,然后轻轻掩上门,沐浴着深重的夜露,朝磁器口的古码头走去。我沿着凹凸不平的麻石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秋天的嘉陵江水很凉,像是有一把尖刀在我的骨髓里剜割,但我还是义无返顾地往下走,往下走,江水很快淹没了我的膝盖……

  二十多天前,我和张渝东开车将那只“折枝番莲纹壶形贯耳六方瓶”送到李老先生家时,经老先生现场初步鉴定,那只花瓶是赝品。他说,程先生,你看这胎质和釉质都过细,明显是仿造者在胎釉料加工时利用了现代的生产条件,颜色也太过了点,不像是乾隆时期的产品。张渝东仔细地看了以后,也肯定地说这只花瓶不是上次两位文物专家鉴定过的那只,一定是被谁调包了。我记得那个包工头的保镖去酒店套房的里间包装这只花瓶时,孟辉一直在旁边监督着,难道是他一时疏忽大意,让那两个心怀鬼胎的保镖做了手脚?

  我惊慌失措地打孟辉的电话,却始终是关机的声音,我又打聂智群的电话,问孟辉去上海后跟他联系没?没想到聂智群说的一番话让我口里顿时狂喷鲜血:“浩然,买卖古董是孟辉和黑道上的人一手策划的,你看到的确实是真品,拿回去的却是赝品。”我面色惨白地骂聂智群:“你早晓得孟辉那小子在使坏,你啷个不早点告诉我?恁个多钱啊,智群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我血本无归?”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晓得,我要早晓得我还会看着你掉进火坑?我又不是脑壳有包!浩然你别忘了你亏的钱里也有我的一份!”聂智群长叹一声说:昨天下午3点多钟,我正在家里写稿子,孟辉醉醺醺地跑来捶门,一进门就号啕大哭,他说对不起我们兄弟两个,他说袁海燕先害了他。孟辉哭了好一阵后我才听明白原委,袁海燕是黑道放出的鸽子,往往是用女色和小利将男人钓上钩,然后再大宰一顿。孟辉也是后来才发现袁海燕在和他好的同时,也跟好几个男人勾勾搭搭。袁海燕以高利润引诱孟辉借高利贷去做一桩鱼苗生意,他借了三十多万,通过袁海燕的那个表哥进了几车鱼苗,可鱼苗还没到重庆,袁海燕的表哥就谎称因为高温缺氧,那些鱼苗在路上全死了。事后他才晓得他们根本就没有把鱼苗运出来,这桩生意完全是个骗局,不久袁海燕就失踪了。后来孟辉被放高利贷的人绑架了,他们毒打他,逼迫他还钱,在那里孟辉见到了袁海燕,这才晓得她是黑道上的人。他们威胁孟辉说,如果不还钱,就要废了他画画的右手。他们还当着孟辉的面把一个欠债的男子割去了脚筋,孟辉当时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孟辉当初借的三十多万高利贷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就变成了五十多万,浩然你是晓得的,孟辉这混小子一直是得过且过,这些年几乎没得啥子存款,而他老爸老妈是做小本生意的,他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孟辉欠下的这笔巨款啊。看孟辉实在还不起钱,那伙人就要他充当线人帮他们设局骗钱,如果骗到手了,他欠他们的债就一笔勾销。孟辉晓得他们心狠手辣,啥子手段都敢使,为了保全自己,他只好狠下心来骗你。”浩然,孟辉哭诉完后就走了,我本来想立即打电话告诉你真相,但想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告诉你了也于事无补。而且我是抱着一缕幻想和一份私心的,毕竟你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我希望你第二天去和那个李老先生交易时,他没有看出那只‘折枝番莲纹壶形贯耳六方瓶’是赝品,我不想让真相影响你的心态,使你在交易时神态失常露出破绽,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我满腔愤懑,头发暴怒得几乎要根根竖起来,我咬牙切齿地在电话里咆哮:“孟辉我日你祖宗!智群你哪天要是看见孟辉那臭小子回来,一定要告诉我,老子不剁了他就不信程!”聂智群在电话那头苦笑道:“浩然,孟辉说他和你兄弟一场,不忍心看到你落魄的悲惨样子。他感觉自己无脸再呆在重庆了,这才连夜去了上海,他说等发了大财就会回来,到时不仅把骗你的钱悉数还给你,还给你利息……”

  我仰天长啸,凄然说:“我程浩然简直瞎了眼,竟然一直把这个狗娘养的当兄弟!”聂智群沉寂了数秒后,说:“浩然,孟辉要句话要我转告你,但我不晓得该不该转告,我希望他说的不是真的。”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恁个惨烈的灾难我都领教到了,我程浩然还怕啥子?智群,你有话就直接说吧。”

  聂智群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阴冷,像从亘古冰川的缝隙里飘出来的:“孟辉说你以前为了当上主编,对思娅和小妍都不择手段,浩然,有这事吗?”我一下愣住了,宛如木桩。聂智群的声音继续传来:“孟辉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也是你曾经教导过他的至理名言。他说他不是故意要害你,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他希望你能够理解他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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