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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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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里,最热情的是一个叫大郭的大个子,他也是这出戏的导演和主演之一,之前在正式的剧团呆过好几年,经验相当丰富,沈钦言介绍说道具、服装、音响等都是他借来的,剧团的灵魂人物。他为人豪爽,对我上看下看,仿佛要辨认我是人类还是外星人那样,热情地跟我握手,险些捏碎我的手骨头。 “难得看到阿钦带朋友来,”大郭乐呵呵地开口,“欢迎多提意见。” “打扰你们了,”我说,“我完全是个外行。” 在《约法三章》的片场,我看过不少幕戏,虽然我从来只看不说,但当观众还是绝对够格的。 “你们是演的是什么剧目?” 沈钦言抿了抿唇,低咳了一声,还没答话,就被他旁边一个叫小简的女孩抢了话端,“叫《逝者》,”她拿起桌上的一沓文稿递给我,“这是剧本。” “这题目听上去倒是有趣,”我随口问,“谁写的剧本?” “大郭和钦言啰。” 我诧异地看看沈钦言,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份才能。 “主演呢?” “自然是钦言和安宁姐啦,啊,说起来,安宁姐还没来。” “她刚刚下班,半小时后到。”大郭解释。 我从进入小剧场就注意到了小简,她笑起来非常甜美,语速非常快。我原以为她应该是这幕戏的女主角,没想到居然不是,主演居然是沈钦言和李安宁这对姐弟。 我接过剧本,翻了翻,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们的这幕剧是乔伊斯的《死者》的改编的?” 现在吃惊的换成了他们。大郭“啊”了一声:“好厉害!我们起初还在说这故事太冷僻了。这是钦言告诉你的?” 沈钦言摇头,“不是的。” “我就这么觉得了,”我笑语,“我随口说的,没想到还猜得准了。乔伊斯的短篇小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篇,现在对你们的戏真是了充满期待。”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仔细地看这出短剧的剧本,这出短剧沈钦言改了很多。角色比起原著来少了不多,也大都改了姓名,绝大多数场景都发生在室内,基本上变成了一幕室内剧。剧情有所删减,但大致不变。新年时分,阮家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上,刚刚结婚的三弟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拜访自己的兄长和姐姐。几家人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跳舞、喝茶,最后谈到了小夫妻俩的生活上。最后夫妻两离开兄长家,此时,外面正在下雪。 我坐在观众席上看剧本看得出神,直到听到一阵喧闹才抬起头,李安宁终于按时赶到,出现在舞台上。 她和这群人都很熟悉,招呼都不用打解释说“来迟了请原谅,可以开始了”;开始摘下围巾,环顾四方,就看到了我。 我跟她礼貌一笑,又对沈钦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在这样的剧场,不能追求灯光效果。舞台寒酸的可怜,但他们真的很努力,还是竭力营造出老式客厅里那种温暖暧昧的效果。这幕短剧的导演是大郭,但鉴于他在剧中也出演了那位大哥,我成了这部新出炉话剧的唯一观众;另一位观众大概就得算上观众席正中的那部摄像机了。 舞台上的灯光彻底黯淡下去,几扇顶窗一关,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预示着话剧很快开场。 灯光再一次亮起来是和门铃响起同时发生,小简饰演阮家最小的妹妹莉莉欢快地从楼上飞奔而下,前去开门。 第一位来访者是二姐和她丈夫,三个人就寒冷的天气的寒暄几句。沉着的大姐感慨着,谈到了关键的人物:“老三回来了吗?” “马上就到了。”莉莉笑语轻快。 燃烧着炉火的客厅中,异常温暖。唱片机里放着老唱片。 很快门铃再一次响起。莉莉再一次去开门,阮翔和妻子逸云出现在门口。就像着剧中的所有人一样,这两个人没有更换服装,依然是我刚刚所见的打扮。 “又下雪了吗,三哥?”莉莉问。 “是的,我看要下一整夜呢。”阮翔回答妹妹。这妹妹比他小了三岁,身材细长。他微微一笑,别过脸去,伸手弹掉逸云肩上不存在的雪花,他手抬得略高,手臂行走的方式就像抚摸着一层披肩;逸云对此却不甚在意,和莉莉低声说话,往客厅旁的女化妆室走去。 阮翔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站在门边,在鞋垫上专心致志地蹭着雪花;他随后又慢慢解开粗呢大衣上的纽扣,动作并不灵活,我几乎能感觉到雪凝结在他的手指和衣服的缝隙中。 葡萄干、杏子、无花果、巧克力、葡萄酒、雪利酒满桌传递着,一家人慢慢聊着天。 他的兄长和姐姐对这件婚事都不赞成,因为他的妻子比她年长且有很多的过去。他太年轻,只有满腔的爱情,还没有学到跟妻子的相处之道。他们的语气中也微妙地表达了这种情感,因此对逸云的存在视而不见。除了小妹妹莉莉,谁也不会主动跟她交谈,她一直沉默着。 他们从曾经的朋友聊到现在的社会,从这个新时代的年轻人聊到新的思绪。他们最后聊到了音乐,阮翔走到了钢琴边弹起了轻快的舞曲。 大家在客厅跳舞。钢琴声慢慢停下来,老唱片转动,年轻男人的声音唱着:雨点打湿了我的头发,露水沾上了我的皮肤…… 逸云扶着橱柜,站立在那一片浓密的阴影里,静静倾听着什么乐声。他看不见妻子的脸,可是他能看见她裙子上褐色和橙红色的拼花,在阴影中显得黑一块白一块的。 随后,场景隐没,客厅消失在黑暗之中。长街出现,路灯光芒闪烁,看不见的雪花飞舞。 剩下的部分和《死者》原著非常相似,改动不大。 年轻人扶着自己的妻子,“你好像好有点累了。” “是的,”她轻声回答,“我累了。” 他低声抚慰他的妻子,她却忽然问:“那首歌,是什么?刚刚放的唱片。”声音哽咽而颤抖。 “《奥格里的姑娘》,这首歌怎么会让你哭起来的?”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满眼眶的泪,“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人,他老是唱这支歌的。” “这位很久以前的人是谁?” “小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跟我奶奶住在一起,”她说。 笑容从他的脸上消逝,怒气开始在他年轻的脸上聚集。某些蛛丝马迹,一时的感悟,还有那些陈年旧事,都在他心头涌动。 “是一个你爱过的人吧?”他讥消地说。 “是个我从前认识的年轻人,”她问答说,“他老是咱那支歌的,就在我的窗下。” 他一声不吭,他气坏了。 “我可以那么清楚地看见他,”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有那么一双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眼睛里还有那么一种人情——那么一种表情!” “这么说,你那时候爱他了?” “我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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