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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太阳正毒,石佛镇大街上少人来往,一些铺面因为没有客人光顾干脆都用布帘拉上。有人赤膊躺在自己家门口或大树下乘凉,知了声"知知"不断,把午后的石佛镇衬托得寂静而荒凉。

  土坤开车回到悦来客栈。土坤问阿萍:"刚才曹大夫要给你把脉,为何不让他看一看呢?我也注意到你最近气色大不如从前,如果没病就罢了,万一有病应该让他及时给治一治。他是玉娟的父亲,不会像某些医生专门坑病人赚钱。"

  阿萍摇摇头说:"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让他把脉呢?"

  土坤说:"我好像以前没听说你怕见医生,这次来石佛镇倒怕见医生了。"

  阿萍看了土坤一眼说:"难道我身上所有的秘密,都要让你知道了?"说着,阿萍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装置着一面大镜子,阿萍回身反锁上卫生间的门。她靠在门背上,闭上眼仰着脸休息。然后阿萍慢慢地走到那扇硕大的镜子面前,静静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黑黑的长头发,略带剑锋的眉毛,凤眼,如玉般笔挺的鼻子,细长的圆润的脖颈,丰满有胸脯,细细的蛮腰。阿萍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最后她把视线聚集在自己的嘴唇上,是啊,这里的确少了许多血色,再没有从前那种樱桃般的红了。阿萍缓缓地从贴身坤包里取出口红,细致地把那充满了生命的艳红抹在嘴唇上。然后,再把口红放进坤包。

  阿萍的手又碰到了两样东西,掏出来,是曹玉娟从富春堂拿出的药,两个乳白的小塑料药瓶,药瓶上的说明,一个治经血不调,一个治脾胃不和。阿萍认真看了看那些文字,苦笑着摇摇头,把拿着两瓶药的手慢慢地抬起,放在垃圾筒上方手一松,两个药瓶垂直掉进了垃圾筒里。

  "掉魂了,掉魂了……"白娃无意间说的话,在阿萍的耳畔响起来。

  "掉魂了,掉魂了,掉魂了,掉魂了……"声音越来越大,刺痛着阿萍的耳鼓。忧郁和痛苦的表情逐渐笼罩在阿萍的脸上,她忽然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细长的脖颈,两只眼睛瞪着镜子中的那张脸,因为用力太大,没有呼吸,镜中的那张脸渐渐地变形,眼睛仿佛要突出来。阿萍紧紧地咬着牙齿,她的刚涂了口红的嘴唇不停地颤抖……

  "阿萍,你有什么事吗?"土坤在外面突然敲门,"砰、砰、砰"。

  阿萍猛然松开手,胸部激烈地起伏着,紧接着就是一阵咳嗽使她几乎弯腰。阿萍捧起两捧凉水浇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再直起身子,镜子中的那张脸又恢复了美丽与平静。

  窗外,太阳正一点点地西下。白天即将过去,夜来了……

  因为和石佛二中的侯丙魁有约,土坤和阿萍早早就来到石佛二中。大门依旧锁着,土坤停车和阿萍一起从石佛二中宽敞的大门门缝中钻过去。大门两边,南北是依次两排房子。不清楚侯丙魁住在哪间房,土坤清了清嗓子问:"侯丙魁,侯师傅在吗?"

  校院里静寂了片刻,土坤左右看了看,两边的房门都没有动静,他张开口想再喊,听左边一间门吱呀开了:"谁呀?"是侯丙魁沙哑的声音。看到土坤和阿萍,侯丙魁似乎忘记了上午的约定,瞪着眼问:"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土坤走上前说:"侯师傅你真贵人多忘事,我们上午刚来过,说好了晚上请你喝酒去。"

  听到喝酒两个字,侯丙魁终于想起来了,脸上立即堆起怪异的笑说:"你们真的来了,我还以为只是说一说罢了。现在的人说话跟放屁一样过去就过去了,有几个说话算数的?"侯丙魁一肚子牢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老爷们儿说话岂可儿戏?"土坤爽朗地说。

  "你们先到屋里坐一会儿?"侯丙魁说。

  土坤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先找个石佛镇有特色的饭馆,喝着酒聊。你还有朋友吗?叫上咱们一块儿去,人多喝酒才痛快。"

  "那咱们就喊上王瘸子吧。"侯丙魁瞪着死鱼一样的烂眼想了想说。

  侯丙魁进屋简单收拾,披了件外衣出门,路过剃头的王瘸子门口,侯丙魁喊:"老王,王瘸子。"

  王瘸子从屋里出来:"有什么事,老侯?没见我正忙呢?"

  侯丙魁一挥手说:"忙?他娘的骗王八龟孙哩。走吧,把你那烂摊儿收拾了,咱们喝酒去。这位从大城市来的土先生请你客。"

  "噢,那敢情好。"王瘸子屁股夸张地扭动着,进屋乒乓两下收拾,三分钟后便出来锁上了门。

  一行四人来到石佛镇金鱼小巷一个老旧的酒店--白氏老店。土坤仍然记得这个小店的特色,便要了几样菜:凉拌猪耳朵、凉拌牛肉、五香凤爪,炸蛋丝等,都是极好的下酒菜。花费不多,只几十元钱。菜很快端上来,盘盘都很实在,土坤夹起凉拌猪耳朵一点尝尝,新鲜而清香爽口,还是当年的口味。转眼十几年过去,土坤不由生出些感叹说:"侯师傅,你现在的生活过得挺好吧?"

  "还算可以,我们这样的人能好到什么程度,挣钱混口饭,能填饱肚子就行。每天有酒喝,我就高兴满足了,还能有什么要求呢?那些大款包二奶、养小秘,咱有哪个心思儿,但没那个闲钱是不?"侯丙魁一喝酒话就更多了。

  "你是一个人过,没有老婆孩子吗?"阿萍看着这个矮小丑陋的男人,甚至有些同情他了。

  "早先一个人过的,父母死得早,我跟着我哥侯丙理过日子。后来,也就在30多年前,石佛山上谣传出黄金,他也报了名跟着一个叫梁琪的据说很有来头的家伙去挖黄金,结果碰到了佛脉,石佛爷动了怒,施展仙法儿将那山洞捅塌了,他就再没有出来。我呢,就把嫂子大脚婆娶过来。我原来还有个侄子叫侯志祥,我就当儿子养着,可惜他娘的这兔崽儿命不长,十几年前年得寒砂子死了。现在就留下我和大脚婆两个人有滋没味地过日子。"侯丙魁一边大口嚼着猪耳朵,一边像讲别人故事那样述说。

  "侯师傅还记得16年前的事吗?我们的英语老师--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叶莲老师突然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死了。"土坤忍不住想从侯丙魁的嘴里了解些情况。

  说到叶莲老师的死,侯丙魁一愣,筷子僵在那里,神色都有些变了。稍顷,侯丙魁才木木地说:"叶莲这个人我记得,过去的事情咱就别提了。现在她住的那间房早已改做学校存放图书的库房了。"

  土坤白天通过门缝看到叶莲老师的住房里堆着高高低低的书,这里候他眼珠一转说:"我记得上学时在学校图书馆借看过一本命相书叫《周易今说》,印象很深。我研究周易很多年了,一直想买这本书,但走过全国许多地方,包括北京、上海的大书店、大图书馆都找不到这本书。这次回来,就是想在咱们学校图书馆里找这本书来看。如果可以,我愿出高价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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