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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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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驾驶着巨轮远渡万里重洋,摆脱了陆地上的束缚,不能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吧?”欧阳漓又说。 “那是当然。”季汉宇见她来了点兴致,担心她会因话题的无趣而又一次进入尴尬,赶紧在脑海里搜寻能够令她感兴趣的东西。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愿意重复回忆的话题。“当然还是有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比方说一只鸟……”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一只鸟?”欧阳漓果然上当了,“我听说过一只鸟能够撞坏飞机,难道一只鸟也能损坏大船?” 季汉宇笑了,但瞬间他又锁起了眉头,一种伤感的神情爬上眉梢:“航行这么多年,只有一次,也只有一只鸟,至今让我难以忘记。它是精灵,是勇士,更是难得的伴侣。很多时候,我疲倦了,累了,但我只要想到它,就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我……你想听听这只海鸟的故事吗?” “当然愿意。”欧阳漓被他突然转变的情绪所感染了,她将右肘支撑在桌面上,托起了脸,像一个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结尾的小女孩。 “五年前,我们从纽约返航上海。这段超过一万海里的航程,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像这种远程航线,最熬人。大约是起航后第七天,我在甲板上检查工作,突然看到了一只小海鸟,跟着船疲惫地飞。在茫茫的大海上,它孤独极了,身边没有同伴,海风又很大,好几次它都快追不上我们的船了。我听老船员讲,有一种海鸟是海底的精灵变的,它们从不离开大海,也不停下来休息,只是努力地飞。如果一只鸟飞得倦了,另一只鸟就会将它背在背上继续飞,直到双双跌落海里……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但这种传说使我敬仰它们。我站在甲板上,努力地向它招手。那只海鸟真的飞不动了,它看见了我,但它可能是害怕吧,几次试图落在船上,可是仍然没有落下来。我扶着船舷,一直伸长了手臂,等待它的信任,等待它能够降落。终于,在挣扎了几次之后,它俯冲下来,准确地落在我的手掌上。 “它真的美极了,雪白的绒毛,头顶到脖子的部分是浅黄色的,蓝色的嘴很尖,像一把火钳,翅膀和尾巴都是蓝色的羽毛。不过它太小了,身体瑟瑟发抖。或许是因为它决定将自己交给人类,不知道人类会不会伤害它吧。我轻轻地抚摸它的羽毛,将它带回舱里,给了它两条小鱼。它‘叽咕’地叫了几声,那凸起的圆眼睛里,似乎有了亮色。它实在太虚弱了,在确定我不会伤害它之后,它就将身子放心地躺下了。 “第二天,它又可以飞了。不过它仍然飞不高,在甲板上试飞,有时飞到驾驶台上,但没有离开船。虽然我的同事们见到了这个精灵都争着喂它,但它还是不太信任他们,只是在吃完食后,就飞到我的肩膀上。 “在此之前我从未接触过小鸟,但那次航程让我体会到了小动物的可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它几乎形影不离。它似乎很懂事,在我工作时,它就静静地呆在一边,特别是我在驾驶台工作时,它就在舱外的铁栏上站着,似乎知道那个地方不能擅自进入。不过在我的办公室里,它偶尔还是很调皮,用尖尖的嘴笨拙地翻动着我的笔记本。有时,无聊的我会同它说上几句,它只是歪着头听,偶尔‘咕咕’地叫几声以示应答。然而更多的时候,它还是愿意到舱外去,在海风中翻动着身姿,表演它精彩绝伦的飞行技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我们的船要靠港了,陆地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我与同事们商量,还是决定将它放回大自然去,它属于大海。于是,在那个艳阳高照的中午,船即将靠港时,我开始狠心地赶它。它经不住我们的吆喝,开始飞了起来。然而,它只是飞了几丈高,又熟练地落在我的肩头,黄色的眼珠流露出一种依恋。我心里一片茫然,但我的职责让我不能与一只小鸟纠缠下去,我只得狠心撵它。它飞走又回来,回来又飞走,如此反复。最后,我只得把它放在手心,用我的脸贴在它柔软的羽毛上,我能感觉它的身体在颤动……就在我再次犹豫是否将它留下时,它突然一声哀鸣,飞向空中,然后在我的头顶转了几圈,沿着航迹直飞向海的深处,很快就看不见了……” 欧阳漓听得入了神。在季汉宇讲完的几分钟内,她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那……后来呢?”她问。 “没有后来。”季汉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只鸟,也没有再碰到过类似的事情。但这只鸟,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特别是我与它分别的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和它,都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我只得将这种铭心的感受记录下来。后来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写了个短文,发表在南洋的一家华文晚报上。” “什么题目?”欧阳漓问。 “《恨别鸟惊心》。”季汉宇发现,欧阳漓黑亮的眼眸闪了一下。 “嗯,”欧阳漓若有所思,“借用古诗描述自己的心境,再合适不过了。其实,人也好,鸟也好,都是这个世间孤独的载体。能够有缘相聚,同舟共济,已经足够了,你还想奢求什么呢?分别,无论对于人还是鸟,都是早晚的事。重要的是那个过程,在生命中驻留了美好的记忆。” 季汉宇点了点头,将已凉了的茶倒掉,换上滚烫的水。 “我真羡慕你。”欧阳漓闪了一下有些朦胧的眼眸。或许,季汉宇讲的这个故事,拉近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在我的生活中,从未有一只鸟让我心动过。” 季汉宇马上捕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她说的“鸟”,可能更多的是指“人”。他将目光伸向她,陡然间觉得她的瞳仁里闪动着一缕幽怨。可是,在季汉宇的直觉判断中,像她这样的女人,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一定会有无数的追求者削尖脑袋对她大献殷勤——无论如何,今晚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得牢牢抓住。他下了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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