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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小凤回台湾顺利地卖掉了房子,跟她预料的一样只得到买价的一半。对于卖房子的事女儿艾米很支持,儿子尼克却是暴跳如雷。徐博达常年不在家,完全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这对尼克的成长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一方面他没有可以模仿的榜样,另一方面作为家中唯一的男性,他过早地承担了压力。尼克十分担忧整个家庭的前途,姐姐再过几个月就要到美国读书,自己也只有十六岁,妈妈是个家庭主妇,爸爸已经很多年不给他们经济支持了,现在穷愁潦倒地回来,房子是唯一可以支撑全家的经济来源,卖掉了,家里的日子怎么过,何况只能得到一半的价钱。

  尼克知道妈妈非常宠爱他,他想用吵闹的方式阻止她回台湾,可是平时软弱得像面团的妈妈,这次却十分坚决。尼克为妈妈的痴情和爸爸的背叛而愤怒,他从心底恨博达,甚至恨自己脸上一切与爸爸相似的特征。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博达被推了出来。由于全身麻醉,他还没有醒来。徐小凤被医生叫到办公室,这次医生主动将椅子推了推,态度十分亲切。

  主治医生告诉徐小凤,癌细胞已经扩散,病人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小凤鼻子一酸,落下眼泪。她到处找纸巾,却发现自己没带。医生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纸巾包,抽出一张递给小凤。

  小凤擦干泪水问:“还有多久?我想知道具体时间。”

  医生说大约还有三到九个月,要看化疗的效果和病人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照顾得好,可能活得长一些。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小凤将削好的水果放进冰箱,又将要做的事一一写在纸上交给看护。她走到博达的床边,向他告别。博达伸手拉住小凤:“小凤,谢谢你。”小凤苦涩地笑笑,第一次注视博达的眼睛。博达眼睛中惯有的骄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助与失落。他才五十一岁,看上去已经年近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几乎全白了。

  博达看妻子不说话就问:“你能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吗?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我真的很怕。”

  小凤说:“别怕,看护会睡在你旁边,有事叫他就行了,孩子们明天还要上学,我必须回家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有精神负担,等化疗结束了,就可以回家住了。”

  尽管徐小凤关门的声音很轻,徐博达的心还是跳了一下,他知道徐小凤能这样对待他已经是大人大量了,可是求生的本能使他希望得到更多。

  八年前,他在一次朋友聚会中认识了新疆姑娘董莉娜,并将她包养起来,后来被徐小凤发现了。小凤拿着五万元找到董莉娜,要求她离开。为了这件事博达曾经跟小凤大吵大闹,甚至打了妻子一记耳光。后来八十多岁的老妈也找到北京来大闹一场,日子变得烦乱无味。为了躲开妻子,他主动要求到广州工作,并且断了对家里的供给。两年之后,一家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对手公司来挖他跳槽。他在博朗已经工作了十八年了。如果他再干两年,就能拿到退休金和终身的医疗保险。但是新公司给他的薪水比博朗高出百分之五十,巨大的诱惑和董莉娜的鼓动,使他做了一件终身遗憾的事。那家新公司在进入市场八个月之后就宣布倒闭,徐博达失业了。

  中年失业,人生一大悲哀,五十岁的人,谁还会要他呢?他没脸再回博朗,博朗也不会再要他。随便找一份工作,他的脸面又拉不下来。人生第一次,他早晨起来不必刮胡子洗脸赶着上班。留在家里,董莉娜总是邀朋友上门打麻将,他觉得心烦。半年之后,他发现情况不妙,自己常常便血,到医院一查就说是直肠癌。董莉娜知道后沉默了几天,然后就吵着分手。博达不明白,这个跟他生活了八年的女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脸了。博达不肯分,董莉娜不见了。过了几天就有人来看房子,说是房主已经将房子卖了。博达打电话找她,电话号码已成了空号。说不卖房子吧,房子的产权写的是董莉娜的名字。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被保护。

  博达到银行去,发现账户上的钱也被提光了。博达太爱这个年轻自己二十岁的女人了,她千娇百媚,她甜言蜜语,她崇拜他,她把青春献给他。博达的心是一座不设防的城,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董莉娜怎么可以让他身无分文,甚至连他的医疗保险都停掉了。万般无奈之下,博达返回北京,他到小凤住的地方徘徊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敲门。他自己住进医院,又找了快递员送信给小凤,他知道小凤会来,他了解这个女人的弱点。

  小凤回到家里,女儿还在等她。艾米已经十八岁了。她的成绩非常好,已经考入杨百翰大学。再过一年半她就会离开自己,远走他乡。想到与女儿的离别,小凤就不能抑制心中的忧伤。父母不愉快的婚姻使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变得十分内向、细心。她很少谈及自己的烦恼,不想给妈妈增加压力。在跟弟弟的关系上,她也总是十分谦让弟弟,好像是一个小妈妈。

  小凤让女儿去睡,自己想将明天孩子们要带的便当和早餐准备好。女儿说她已经弄好了 ,让妈妈洗个澡快点儿休息,她说他们不能没有妈妈,要小凤保重身体,不要像爸爸一样。“妈妈,你不后悔吗?”女儿沉默了很久,终于问她。

  小凤问女儿后悔什么,女儿说是婚姻。小凤说她不后悔,因为没有这段婚姻她就没有艾米和尼克,而他们是她的宝贝。小凤拍拍女儿的后背,让她快去睡,女儿看着她,情深意切地说:“妈妈,你该有自己的生活。”说完女儿在小凤的面颊上亲了亲,回房间休息了。

  “自己的生活。”小凤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就是照顾丈夫和养育孩子。如果孩子们走了,她可以到孤儿院或是福利院当义工,她不明白除了服侍别人之外,她还有什么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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