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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望与志明热恋的那年,志明的大哥刚刚离婚。大嫂因为受不了婆婆的专横,与大哥双双留学美国,可是到美国后只一年就跟大哥志强分手了。也许是当年的心情不好,也许是她们没有眼缘,第一次见面,志明的妈妈就不喜欢依望。依望出生在台南的屋村里,爸爸是个河南籍的军人,到了台湾后军人的生活很艰难,他们被安排在政府搭建的屋村里,与当地的台湾人无论在语言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格格不入。志明家是台湾本土人,经济上比台南屋村里的依望家要富裕,婆婆一听到依望的出身就坚决反对。志明是个乖男生,但是他太爱依望,以至于第一次反抗了母亲,并且和大哥志强一样选择了留学美国。依望以为时间长了婆婆会接纳自己,没想到婆婆的怒火越烧越烈。

  跟婆婆商量不通,依望只好避而不听。她跟志明都不想拿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于是佯装服从,不再向婆婆提生孩子的事。洛棋的到来非常不顺利,经过八个小时的自然阵痛之后,依望依然开宫不足,只好做了剖腹产。产后一周,依望回到阴暗的地下室,志明完全没有照顾产妇的经验,连鸡蛋都煮不熟,更别说安顿哭闹不停的孩子了。论文急着交,孩子老婆要人照顾,志明被逼无奈只好打电话给台湾的老妈。当婆婆出现在家门口时,依望吓了一跳,因为志明完全没有跟她商量。婆婆要求将洛棋带回台湾养,依望舍不得儿子,却争不过李家的人,就只好同意了。志明坚持在父母走之前到华盛顿玩一次,他不想让两个老人白跑一次美国。

  “依望,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呀?”志明拉着妻子的手,温柔地问。依望觉得伤口还在痛,她不想去。婆婆听了很生气,她认为依望在跟她对抗,于是说:“别这么娇气,我怀志明的时候,直到生产前一天都在打工呢。你这么年轻就生不出孩子来,就是因为你不运动!”依望实在不想听这样的教训,赶快表态,她也一同前往。

  去华盛顿的那天,志明开着他刚买的二手车很开心。这台两千美金的车开起来很颠簸,好像没有避震系统。在去国家公园的土路上,依望突然觉得腹部很痛,并且有湿的东西流出来……

  “小姐,小姐。”有人在推依望。依望一下子醒了。“你在出鼻血。”原来是坐在她身边的美国男人在叫她。依望用手摸了一下,果然有很多血在手上,此时空中小姐也赶过来。依望用纸堵住出血的鼻孔,又将空姐送来的冰袋戴在头上。她重新闭上眼睛,刚才的梦境又出现在眼前。其实那不是梦,是她自己的回想。

  丈夫当时把她送到医院,她的伤口不仅没有长好,还发炎了。经过长时间的颠簸和走动 ,伤口居然撕开了。

  贝贝翻了个身。听到动静,依望赶快睁开眼睛,女儿的两条小腿都从毯子里面伸出来。依望帮她盖好,又将头上的冰袋拿下来,翻到另一边重新戴好。在戴冰袋的时候,她的臂肘碰到了旁边的乘客,依望的脸马上红了,紧张地侧头看看对方。刚才帮忙叫空姐的美国男人也睁开了眼睛。依望轻声地向他道歉,他表示并不介意,并问依望好一点儿了没有。依望再一次谢过他,重新闭上眼睛。

  机舱里的灯亮了,广播里宣布马上送早餐。贝贝被明亮的灯光搞醒,她翻身坐起来问妈妈到了没有。依望看看手表,离着陆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贝贝失望地噘起小嘴。

  早餐送来了,贝贝看到她喜欢的牛角面包重新兴奋起来。洛棋走回到妈妈的座位前,说他的早餐不够吃。依望将自己的面包递给儿子,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饭量大得惊人,只有十三岁,身高已经长到一百六十六公分。贝贝看到妈妈把面包给了哥哥,自己也用小手抓起桌板上的酸牛奶放到洛棋的手里。洛棋看着妈妈,皱了皱眉头,依望伸手拿回酸牛奶,告诉贝贝哥哥不喜欢吃。贝贝又将酸牛奶放在妈妈的手上,让依望吃,依望推说自己不饿,顺手打开酸牛奶一匙一匙地喂给女儿吃。

  连续的失眠使依望的内分泌完全紊乱。她觉得心里有团火快将她烤干了。食物好像是多余的,她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馋。两周之内体重已经轻了五公斤,面色灰暗,皮肤也松弛了。在这十几个不眠之夜里,依望常常在沐浴之后对着镜子看自己。她有一百六十三公分的身高,五十五公斤的体重。在台湾的时候她是高挑丰润的女孩,到了美国之后,她却变成了小女人,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是小号的。现在瘦了五公斤,本来因为生过两个孩子而微微鼓起的肚腩不见了,肚皮依然松驰,但是腰身却已经凸显出来。

  依望将自己的脸凑到镜子前,她看到从眼角呈扇形向外打开的鱼尾纹。这些小小的细纹是何时出现的,依望不知道。她跟志明结婚后只经过很短暂的蜜月期就有了孩子。洛棋回台湾后,她投入全部精力去奋斗:打工、读语言、办理移民手续、延签证,找离学校近、价格又相对低廉的房子。志明找到工作后,她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们距离美国式的中产阶级生活还有相当的距离。十年,至少有十年她没有这么仔细地照过镜子。

  依望将扎成一束的头发放下来,这种发型也维持了很久。在美国剪头发很贵,西方人又不懂得打理东方人的头发,花了钱也剪不出好看的发型。到唐人开的发型屋,找台湾或是香港来的发型师打理,价钱比西人还贵,因为除了他们这样的穷留学生之外,还有部分有钱的华人移居到这里。依望的头发很黑,发梢儿微微有些卷曲,浓密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把她的肌肤衬托得格外洁白。我还不太老呀,三十八岁还不是太老的年龄,可是我的生活却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妈咪,妈咪。”贝贝用小手将依望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依望看看女儿,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原来在想心事的时候,她将盛满酸牛奶的勺子碰到女儿的鼻子上,搞得女儿鼻子上满是白色的乳酪。依望掏出纸巾想帮贝贝擦干净,贝贝却推开她的手,做出有趣的表情。依望再一次被女儿逗笑了,她的笑容鼓励着贝贝,她变本加厉地表演开了:先是站起来给后排的人看,又迈过依望去拉她们旁边的美国男人。依望紧张起来,她怕女儿的行为打扰到别人。美国男人也笑了,他一边放下手中的书,一边问贝贝自己可不可以也有一点儿。贝贝将鼻子上的奶酪用手指刮下一点儿,美国男人指指自己的鼻子,贝贝犹豫了一下,想淘气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将手指上的白奶酪抹在了美国人的大鼻子上。周围的人再次被逗笑了,依望递上纸巾,对方却向她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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