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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丁文革的双眼也湿润了,他双手摆弄着那些打印好的离婚协议,又瘦又黑的脸更加阴沉,他烦躁地翻着纸页,三把两把把它们揉成团扔了,抓住徐海燕的两只手,哀求道:

  “海燕,我求求你,为了孩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过下去。我知道我不是你心目中的男人,我已经这样了,我做不成啊。为了孩子,我求你等他长到18岁,上大学了我们再分手。求你了!求你了——”丁文革的手越抓越紧,徐海燕使足了劲才抽出手,瞪着眼盯了丁文革好久,终于将肺腑之言一泻而出:

  “不对!不是孩子,是我……是我不爱你啊——”徐海燕泣不成声。5年了,在她心中憋了5年的苦楚,从去找王淼那个雨夜开始,徐海燕已下定决心毫不隐瞒地全盘托出:

  “丁文革,你还记得我奶奶的情人锁吗?你不是想知道它为什么失而复得?你不是想打听我到底去宁波干了什么吗?你不是一直对我和王淼耿耿于怀吗?现在,我告诉你——”

  他们谁也顾不得喝一口水,徐海燕一口气也不间断地讲着,丁文革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徐海燕讲述的年代一点点向现在靠近,丁文革由浅入深地一点点地重新审视他的妻子,这个打定主意要成为他前妻的女人,现在的确非常陌生,陌生到徐海燕讲完了很长时间,丁文革还是瞪着眼缄默不语。他的思维已经被岁月打乱了,现在由徐海燕重新组合,他再也理不出一丝清晰的头绪了。

  但有一点,他却有了佐证,徐海燕婚后5年,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开着灯还是关着灯,在床上和他亲热的时候,从来没有睁开眼。行过夫妻之礼,徐海燕从来没在他身上表现过一点一滴的亲昵和留恋。而且从新婚之夜起,徐海燕铺床时就铺两个被窝,从未和丁文革相拥而眠过一夜。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在和自己梦中的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他丁文革只是个躯壳,说不好听,是她徐海燕的性欲工具。

  丁文革悲从中来。

  4

  徐海燕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不藏心事的心脏是透明的,对她和丁文革的婚姻,她已经一眼见底,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首先,丁文革往40岁上数了,他的本性决定了,他只能往干体力活的方向发展,变不成她心目中的谦谦书生了;其次,不论丁文革怎么贬低徐海燕,挖苦她不会生活,讽刺她的红杏出墙,以求他男人的自尊和平衡,但徐海燕已经是中学教师徐海燕了,不可能再变成高中毕业在车间干活的徐海燕,或者幼儿园的孙雪。

  只是,丁文革和徐海燕都爱孩子,都不想放弃孩子,这是徐海燕心里惟一还没底的一件事。

  想起这件事,那颗透明的心脏又有了杂质,徐海燕扔下百感交集的丁文革,空着肚子,徜徉在初秋的晚风里,像被剔除了所有的记忆,心里只剩下琛琛。

  但是,穿过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时,徐海燕再也不可能稳步前行。因为人挨人,人挤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沸沸扬扬,F4、郑秀文、周杰伦统统在唱,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也分辨不清他们到底在唱什么,在说什么。

  徐海燕艰难地穿行,还是差一点撞上音像店探出来的一块招牌,横在徐海燕眼前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是——“不到流行音乐广场,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老!”徐海燕突然间觉得自己正在快速老去,没有爱情浇灌的女人,是久旱的花朵,不等开放就在凋谢。从她身边依次挤过的女孩子们,和她相仿的年纪,登着花哨的皮拖,被男友呵护地牵在手里。徐海燕感慨地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感叹自己未老先衰的命运。这时心无别骛的耳朵突然涌进了几个神秘的音符,仔细分辨,正是周璇在唱:

  “卖汤圆,卖汤圆,这里的汤圆圆又圆……”

  天呢!徐海燕全身的细胞马上扎煞起来了,这个声音忽远忽近忽强忽弱,但它像印度的魔笛,吸引着徐海燕在人群里左冲右撞。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现在周璇已经跳进徐海燕的耳鼓里在唱,果然,“老李记宁波汤圆”,一间不大的门头上正挂着这个古香古色的门匾。

  “阿彩!阿彩!”

  徐海燕一进店门,就大声吆喝着左右顾盼。她在找她的前生,她的“战友”,和她一起被同一个男人爱过并愚弄过的女人。

  这世界真是太小了,她一时不敢相信,宁波的旧梦突然间会飞来了青岛。

  “是海燕妹妹?”阿彩一挑门帘,从制作间出来,一身白色工作装,伸着两手,满手糯米粉,一脸惊喜。她一边招呼打工的胶南小姑娘给徐海燕煮汤圆,一边快速折进里屋。再出来时,阿彩的工作帽摘下来了,一束马尾披在脑后,通身干干净净,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海燕。

  “你什么时候来的?”徐海燕问。

  “王淼失踪后。”阿彩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什么?”

  “他可能……他可能死了……”

  徐海燕的心“咕咚”一声变成黑色,王淼死了,怎么可能?5个月前,还好端端地在余姚,风光无限地当他的“太阳神”,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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