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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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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寻丝毫不为所动,一口反砸回去:“我并没有说大家都应该去阳春白雪,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是个人选择。我只是在说,商业化的文学也可以是各有个性各具特色的。你的观点是在把商业化完全当作流水线生产,只要倒模子就可以了,但事实上文无定法跟商业化与否没有关系。商业化完全也可以出现精致的有灵魂的作品,而这些作品才是真正能够常销的。畅销和常销的区别在哪里,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确可以在文学上制造迅速走红的超女快男,但他们到底有多少后劲以供持续发展?文学商业化只是发掘文学作品的商业价值而不是改变其根本属性,无论再怎么商业化其本质依然是先文学而后商品的。以上,如果不是你故意偷换概念,那就是咱们讨论失焦了。” 就算是方从心也很有些瞠目结舌。任寻这小子不说话则以,一开口就打七寸,而且无任对方如何迂回都不会被牵着走,咬准就不松口了。这种得理不饶人的说话方式真是把气压降到最低点,眼看刘宽面上已经罩了一层黑,方从心简直有些担心,这两人会不会当场打起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顾文徵不紧不慢地插了话:“我觉得是这样,其实只是不同产品不同定位的问题。就像同一家地产公司,会选择环境幽雅的地方建别墅项目卖给有钱人,也会选择交通便利的地方建小户型公寓卖给上班族。 “现在的文学市场也是有区隔的,尤其是网络文学逐渐介入和壮大之后,文艺类市场大体上会出现三个片区: “一类是娱乐性高于文学性的,更多的走纯网络出版路线,供读者作单纯的消遣之用,属于网络娱乐消费的一种; “另一类是文学性高于娱乐性的,它的主要市场依然还会是传统纸媒,乐于读书藏书的读者群体会是它的消费主流; “第三类,就是兼具娱乐性与文学性的,这一类作品完全具有同时进军网络与纸媒双渠道的实力,但是我认为,能做到这一点的作品和作者,恐怕只会是凤毛麟角。 “商业化后的文学市场,目前之所以看起来有些混乱,那是因为网络市场发展初期的无序对传统实体市场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和影响,但随着网络出版的发展,这种区隔就会逐渐清晰起来,然后走向稳定,它们各有各的需求和存在价值,不存在谁好谁不好的问题。” 他说到此处停了一会儿,目光投向任寻,竟颇含意味地扬唇笑了起来,接道:“不过,文无定法这个观点,我个人还是持赞同态度。市场要繁荣、要延续生命力就需要不断推陈出新,所以我认为尊重和引导作者的创造力还是一条应该遵循的法则,过多的限制框条并不必要。 “刘宽说的,对初涉写作的新手来说,也的确是一张索骥之图,当然要不要这么索骥以及索骥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就是人各有志各有所求了。其实还是在于个人。”他说着,看了方从心一眼,那眼神就分明在呼吁:牵好你家少爷,别忽然放出来吓唬人…… 顾文徵这一场圆融熟练的各打五十大板又各给一颗甜枣顿时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提出了新的话题,争端俨然已经平息。方从心几乎忍不住额手相庆,赶紧一把揪住任寻,本想飞他一记嗔怒的白眼,终于也只是在瞧见那双死不悔改的眼睛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我也觉得你是对的,但是……没有必要当面不给刘宽台下啊。何况他毕竟还是你的老同学呢。”她在会谈结束之后,这样对任寻说。 任寻拉着她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人群像是被按下了快进按钮,只有他们慢慢地走着,风讯里已有了湿润的暖意,如同灰白画面中一抹柔润明亮的色彩。“也可能只是积怨。我真的烦透了这些人自以为是的写作模板。用那种东西捆绑自己简直是一场慢性自杀。当然我绝对相信在他们的想法中,自以为是的一定是我。”他想了想,自嘲地笑起来,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长街尽处淹没在高楼林立间的地平线,良久,轻呼出一口气,“但是我现在释然了。”他扭头看着方从心,说:“你知道顾文徵刚才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是能够以写作为生的,一种把写作当成赚钱,另一种,写作本身就是他们的生命。而后者所占的比率比前者要少太多。你当然可以坚持你的信仰,但你无法左右他人的生活。’我没有办法否认,他是对的。他站在与我不同的位置,看到了更全面的事实。 “大概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这条路会很孤独,没有多少人会和我一起走,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人坚持这样的选择。你说我是在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吗?不,也许其中的本质只是……我觉得很寂寞。” 他的眼里散射出异样的光华,有些落寞,却依然澄澈清晰,脆如朝雾蓝冰。他站了下来,默然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世界,仿佛寻找,又始终没有焦点。 方从心觉得,风又吹疼了她的眼睛。她别过脸去揉了揉,装在毫不在意地问他:“顾文徵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任寻略微怔了片刻,终于展眉嬉笑:“……刚才散会出来,你去……洗手间的时候……” “……”瞬间,方从心被这答案囧了一下,一时简直弄不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在玩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至于吗?那个死奸商还说什么了?给我从实招来!”她伸手去揪他的耳朵,就要刑讯逼供。 任寻笑着低头就躲。两人边走着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安静下来,谁也不动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视线相触交缠,好像有什么悄然弥漫,那些难以言明的、不愿言明的或是不言而喻的。方从心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伪装太低劣,以至于谁也装不下去了,只能这样沉默下来。心下一片柔软的疼痛,她知道是那个眼神又灼伤了她,连着他的灵魂一起刻入。 写作是一段甜蜜与艰辛并存的苦旅,唯有真正热爱创作、甚至将创作视为生存之意义的人,才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哪怕需要忍受黎明之前最浓烈寒冷的黑暗。这需要多么强烈的爱与信念。可是人毕竟是人,依旧会奢望,会脆弱,会寂寞,会渴望共鸣……不是因为不坚定,亦不是伪装高尚的矫情,那只是一种本能,是人生于此世间而注定无法逃脱的渺小。 湿润的雾气又模糊了她的视线,连任寻那张脸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她倾身抱住他,把自己嵌进他怀里去,贴着他的心跳,叹息时嗓音轻颤: “……傻瓜,还有我呢,不是还有我陪你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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