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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胜子本来个头不算高,蕊子穿着四寸的高跟鞋跟他倒差不多高了。眼睛对眼睛,几乎平视。从蕊子肩头上望出去,胜子见身旁有好几对舞伴跳得非常协调非常从容。还有一对儿,女的双臂攀住男子的脖子,二人胸贴着胸一块儿扭动,女的还不时抬起脸,伸长脖子去吻男的。那男的有五十多岁,女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估计那老头不是她丈夫。是两口子的,不会上这地方来亲热。心想,这丫头可真够开放的。

  胜子陪蕊子“走”了一阵子舞,胳膊、腿都像钢筋一般。手扶着蕊子的腰,觉得隔了薄薄的绸衫,那皮肤又光滑又有韧性。蕊子丰硕如球的胸部不时地蹭碰着他的前胸,毫不在意。胜子挺警惕地离她的身子远了一点儿。

  跳着跳着,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几乎像熄灭了一般。灯管灯泡里如一只只萤火虫的尾巴在闪烁。音乐声也弱了下去,如泣如诉,缠缠绵绵,不知放的是哪个国家的什么曲子。渐渐的,音乐声细小得如一缕游丝在遥远的天际萦绕。胜子这时却听到身子四周传来一片鱼儿吃食般的啧啧声,及女子唔唔嗯嗯的撒娇声、呻吟声。

  蕊子伸开双臂,攀住了胜子的脖子,把丰腴的胸脯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她跷起脚,脸儿对着他的脸,口中喷吐着热气,小嘴儿离他的嘴只有两三公分。胜子被蕊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心怦怦狂跳着,想推开她又觉得别弄得她下不来台。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去吻她。他心里很明白一个离婚几年的女子此刻需要什么。他也很想去吻一吻她那闪露着玉光的细牙和红唇,可还是没有行动。他只用双臂搂着她的腰,随着她轻轻地挪动着。蕊子也不勉强他,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光洁的脸贴着他的脸。这时,他们身旁不远处哗啦响了一声,似乎是椅子被碰倒了。

  胜子扭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从身旁晃过去的一对又一对紧抱在一起的身影儿。蕊子伸手扳过了他的头,说:“别看人家,好好跳!”又把光滑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胜子暗想,蕊子胸前的这一对儿,每一只得有二斤重吧?要是匀给梅半斤……他不禁低低地笑起来。蕊子扭扭胸部,问他:“笑么!笑我像头老母猪?”

  胜子忙止住笑,说:“没笑你。”

  灯光又渐渐转亮,音乐声也强了些。人、桌椅、喷泉都看得比较清晰了,跳黑灯舞贴面舞的男女自动地分开或拉开了距离,但仍有那一对儿一老一少旁若无人地抱在一块儿咬在一块儿扭动。

  蕊子和胜子又坐到原来的餐桌旁。蕊子问他:“怎么样?哥?没见过吧?”

  胜子说:“穷工人,哪见过这个!就是知道这儿有这个,敢来么?花得起么?”又问,“这一晚上得几两银子?”

  蕊子喝了一口饮料,说:“这你就别管了!”又瞟了他一眼,说,“哥,非常感谢你!我有两年多没这么轻松了。”

  胜子看看表,已是深夜,就把小包交给了蕊子,说:“剩下的几千块钱,都在里边了。”蕊子接过小包,却递过去一个信封,说:“哥,这是我谢你的。”

  胜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忙说:“不不,我给你帮忙,可不是……”

  蕊子把信封放在他手上,并用两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和信封,一本正经地说:“哥,你么也别说!哎,么也别说!以后我有事儿,还得求你。你要是不要,我可就翻脸了!”

  胜子只好点头说:“好好!你松手,我收下还不行吗?”

  蕊子松开了手,却又抬起手,用食指戳了胜子的脑门儿一下,娇嗔地骂道:“这个胆小鬼!”

  胜子回到家,倒出信封里的钱,全是百元一张的。他像数扑克牌一样,把钱呈扇形儿搓开,一共十张。

  胜子吃了一惊。

  第二天傍晚,胜子买了青菜、熟肉,回家去看母亲。问:“妈,这几天身体没事吧?”妈说:“没事儿。药按时吃着呢。”胜子打开碗柜,想找个盆洗菜时,却发现柜中盆子里放了一些大头菜帮子和菠菜叶子。他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母亲常从市场上捡些大白菜、菠菜叶子,在护城河边洗净,拿回家来做了吃的情景。如今,也还常见菜市场上有老太太捡菜叶子,捡小葱。莫非妈……一股子异常内疚难受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鼻子一酸,泪都快流下来了。唉呀,我这个儿子,原先还发誓让妈过上好日子呢!这二十多年过去了,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过了几天,梅又来找胜子。胜子见梅坐在那里欲语又止,就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了吧,你们知识分子就爱吞吞吐吐。我现在就陪你去领那个‘获奖证书’。”

  梅惊讶地望了他一眼。以往两人吵架闹矛盾时,梅一急了就说“离婚”,每次对胜子的刺激都很大。胜子从来没说过离婚二字,这次由他先说出来了,梅倒觉得现在真去办理手续,是不是太唐突了?但她还是跟胜子去了凤凰街法庭。

  法庭设在一个综合机关楼的一楼,门口挂了十几个横的竖的牌子。胜子曾多次路过它的门口,可从没想过进去。法庭里的老法官正在跟面前长条凳上坐着的一个青年女子谈话,从后面看,女子梳了个圆圆的发髻,上穿一件白衬衣,下穿一条红花裙子,身材挺小巧匀称的。她低垂着头,声音很小。老法官也低声地对她讲述着什么。老法官满脸皱纹,浓眉大眼,和蔼可亲又不失威严。墙上挂了几面绣着“人民卫士”、“当代包公”等字的锦旗,还挂了两条标语:“说情者不受欢迎”、“不在家中接待当事人”。

  胜子和梅就坐在一旁的连椅上等候。坐了一会儿,胜子觉得不大得劲儿,就走到法庭门外,却见一棵柳树下有一对青年男女。女的四方脸盘,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哭得如一对铃铛。男的是个小胡子,一手扶着树挺尴尬地对女的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女的坚决要离,男的在竭力劝说,想挽回的劲头儿。这时,远处驶来一辆灰色的老上海牌轿车,司机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四方脸女子低头进了轿车,小胡子男子仍扶着车门对女子喋喋不休。女子像下了很大决心,拉上车门,用手绢捂住脸。车子缓缓开走了。小胡子男子仍立在路边,望着远去的轿车发呆。

  “哎!”梅在背后叫他。

  他往屋里走,正迎着刚才跟老法官谈话的那个青年女子低着头往门外走。

  胜子一看,心中不觉一惊。这么清秀俊俏的一个姑娘啊!尽管脸上是挺不高兴的表情。可那白嫩嫩的圆脸儿和那微微往前翘起的下巴儿,一只菱形的小红嘴儿,真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

  哎哎,我说胜子,你怎么了?

  两人坐在了老庭长面前的长条凳上。老庭长自我介绍姓包。胜子说:“噢,包大人,包青天!”梅瞪了他一眼。包庭长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你们有什么事?”两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还是胜子先开了口:“来离婚的。”

  包庭长已调解过几百对离婚夫妻,有的给离了,有的经劝说重归于好。还有个饭店的个体户经理是个“离婚专业户”,已结了四次婚,最近又来要离。包庭长问:“什么原因?”

  胜子讲了讲两个人的情况,说:“老闹矛盾,好几年了。最近,她要出国。”

  包庭长耸了耸长而浓的黑眉毛,微微一笑:“老婆留了洋,老公靠南墙?”

  梅一下子红了脸,低了头,绞着手指说:“我不是在外边有了人才要离的。”

  胜子也替梅说:“她人很好。就是,事业心强点儿。我配不上她。”

  梅说:“我这几年顾不上家,孩子和家都是他和婆婆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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