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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任紫月一直在默默地听,听到岳子行闭口不讲了才问,后来呢?岳子行说,后来的我不想讲。任子月说,我最想知道后来的事情,嫂子,谭姐……其实,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和痛。岳子行说,你小孩儿丫丫的别乱说,我心里没什么苦也没什么痛。任紫月不再吱声,低眉顺眼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昏黄的烛光从柔弱的烛焰里扩散开来,洒在男人和女孩身上,浪漫而伤感。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任紫月忽然呀了一声,翻出一包三五给岳子行说,刚才下楼买的,咋给忘了呢。岳子行说,我没带烟,你要让抽我就抽了。说罢打开烟盒点燃一支,抽得心里暖洋洋的。任紫月说,岳哥不用跟我客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岳子行没说话,飞快地把一支烟抽完,然后徐徐说道,既然你想听,我就再讲两句……当我遇到你谭姐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爱情。她是一座山峰,登顶之后才发现过去的爱情山峰是多么苍白渺小。

  任紫月问,那嫂子是座什么样的山峰?

  岳子行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他显然没料到任紫月会这么问,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他噎了一会儿说,更正一下,免得你说我撒谎,我心里不是没痛,而是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任紫月说,你说我小孩儿丫丫,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女人视爱情为生命,而男人把爱情当风景,女人一生只会真爱一个人,而男人却能爱好多个。所以女人会痛到死,而男人会忘记痛……我有个问题,岳哥听了不要生气。你是不是还想寻找和攀登更高的山峰?

  任紫月的话把岳子行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见地会如此深刻。任紫月接着说,岳哥,我虽然小,可我也爱过,也痛过……说完,两行清泪从镜片下面滑落下来。

  岳子行很想抱一抱她,像哄小妹妹那样把她哄好,可他一动没动。任紫月擦干眼泪说,让岳哥看笑话了。岳子行说,我那晚在海边崖顶哭,不也让你看笑话了吗?任紫月说,我不是也陪你哭了吗?哪敢笑话。

  又是一阵沉默。任紫月说,岳哥,你打算怎么办?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还是专心和嫂子过日子,还是……离开嫂子和谭姐一起生活?岳子行说,你说的那三条路我可能都不会走。任紫月很惊讶,半晌才问,岳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岳子行苦笑道,唉,爱情早晚都会死的,只不过在婚姻里死得快些。凑合着过是折磨死,离婚是安乐死。但安乐死太难,谁实施谁就是杀人凶手。我害怕当凶手,所以才拖到今天。

  岳子行的话让任紫月感到恐惧和窒息。她讷讷地问,那你现在决定当凶手了?岳子行没有回答,任紫月一脸遗憾地说,网上把《单身情歌》的一句歌词改成了“结婚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真的是这样吗?岳子行说,我如果说是,你会信吗?任紫月说,我不信,可又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婚,那么多人出去找情人。

  岳子行沉声说道,你还小,最好别信。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同样的疑惑,可惜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我上小学时看过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书,后来才知道是由契诃夫小说改编的。它表面上是个侦探故事,其实讲述了一段婚外恋情。当时我就弄不明白,警察分局长的妻子彼德罗芙娜怎么能跟别人睡觉呢?这个问题整整困惑了我二十多年,至今无解。也许,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烛焰开始不安分地跳动。岳子行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就起身告辞。任紫月紧张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岳子行走过阴暗的门厅,到门边摸索着门锁。任紫月猛地从后面抱住他,似在哀求和挽留。岳子行恍然觉得她就是当年的冯筝,一动不动地说,听话,把手松开。任紫月搂得更死,脸也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岳子行说,别忘了把门反锁。说完,用力掰开她的双臂,拧身开门出去,又“哐”地把门关上。

  岳子行的离婚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想离婚不是为了某个女人,也没做好离婚以后的生活打算,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没价值、没盼头,再过下去他会闷死、屈死、气死。然而对他来说,提出离婚是件杀人的买卖,他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向冯筝举起屠刀。他也曾试过和冯筝修好,可他心里有一个魔鬼,老是唆使他远离冯筝,使他的努力变成徒劳。他听从了刘大昆的建议,决定哪怕明晨离婚,今晚也要冲冯筝微笑。可是,他一进家门就烦,一见冯筝就烦,哭的心都有,怎么能笑出来呢?他就像一个重病号,活活不好,死死不了,难受得想撞墙。在婚姻的旅途上,他已经走投无路了,连得过且过的耐心都没有了。

  今早上班前,两口子又发生了口角。岳子行换了条裤子,可前面的拉链怎么都拉不到根儿,再换一条,裆又太紧,气得他把两条裤子甩得老远。冯筝问怎么了,他说一百条裤子怎么没有一条合适的。冯筝说看你现在胖成啥样了。他说就好像你没胖似的。冯筝说我胖是生孩子生的你胖是懒的。他说杨澜和林青霞都生孩子了咋没胖成你这样呢。冯筝说你有本事去找杨澜和林青霞呀。他说大清早的你吵架有瘾呀。冯筝说你别贼喊捉贼了。

  这顿小吵,毫无来由,毫无意义,惟一的作用就是把全天的心情破坏掉,然后在他意欲离婚的底火上加一把柴。

  岳子行重又穿上那条已然很脏的裤子上班了。在人民路下车以后,他照例要驻足仰望香格里拉大饭店。“香格里拉”藏语意指“我心中的日月”,寓意充满欢乐、自由、幸福的吉祥圣地。岳子行想念倪婉,所以香格里拉大饭店就成了他梦中的天堂。和刘大昆等人开过“麻将会议”之后,岳子行把“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倪婉身上。倪婉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到香格里拉大堂去等,上班时间等下班时间也等,中午还去饭店的白领餐厅去转悠,结果却一无所获。他打算今天下班时再去香格里拉等一次,还是等不到的话就杀到她办公室去。

  下午岳子行正在办公室琢磨接近倪婉的套路,意外地接到了林丽晨的电话。她从谭璐那里得知谭岳二人的现状后,就打电话向岳子行兴师问罪。

  林丽晨说,你终于现了原形,把谭璐给坑了,唉,她早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有今天。岳子行说,我俩好着呢,你想挑拨离间然后取而代之吧?林丽晨说,就你那样,白给我都不要。岳子行说,你长得虽然很对不起大连人民,但白给的话,我肯定要。林丽晨气得声音打颤地说,岳子行,你这个流氓,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岳子行说,你白给我,我肯定要,但如果花哪怕一分钱,我撒腿就跑。说完就掐了线。虽然两人相轻多年,但看在谭璐面上都很克制。可今天上来就开吵,完全是无所顾忌撕破脸皮的架势。

  林丽晨气哭了,反复拨打岳子行的手机,可他就是不再接听。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岳子行对菜菜说,你接,要是个女的就说我不在。菜菜接了电话,皱着眉头说了句“他不在”就挂了,末了问岳子行,这女的谁呀,像吃了枪药似的。岳子行说,管我们楼院儿卫生的老太太。菜菜说,不对吧,老太太白给你要吗?岳子行瞪眼说,两个电话两个人,小朋友别乱说话,不然我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快下班时,岳子行往倪婉办公室打电话,说有急事找她。倪婉一接电话,他就立即挂了。他只想证实倪婉在不在办公室。她只要在办公室,就早晚会下班,只要下班,他就一定能等到她。

  岳子行偷摸提前五分钟下了班,来到香格里拉楼前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饭店电动玻璃门。只要有女人走出,他都会紧张地辨认一番。等了大约一刻钟,倪婉终于出现了,身边跟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竟是“从头再来”节目男嘉宾之一的海归博士。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饭店前的停车场,上了一辆雪佛兰MPV。

  博士刚要发动车子,猛然看见车前面站着个魁伟男子,正目光如电地瞅着他车里的女人。倪婉说,你稍等一会儿,我下去说几句话。

  倪婉款款下车,冷眼问岳子行什么事儿。岳子行说,倪婉,那天晚上我太混了,现在当面向你道歉。倪婉说,哪天晚上?什么事儿?我记不得了,你也用不着道歉。岳子行说,我们找个时间谈谈行吗?倪婉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你这样打搅我,没什么意思,只能使我厌烦。

  岳子行看懂了倪婉眼神中的愤怒、鄙视、恐惧和哀求。她的眼神粉碎了他的自信和霸气,扼杀了他心中那缕忐忑柔情。

  岳子行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倪婉说,你是第二次这样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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