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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刘大昆说,算了吧,再叫来四个妞,就多八张嘴,费用太高,老岳财政上有困难,组织上是清楚的。

  朱旗说,这样吧,老岳负责上头,我负责下头。为了避免多出四个人来菜不够吃,害得老岳还要破费,我郑重决定吃完饭再让翠花上酸菜。

  岳子行笑道,这话好温柔好体贴,俺乐意听。

  四人开始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白的啤的红的轮番整,整到胃里全成了鸡尾酒,后劲儿十足。从前他们总在一起饮酒取乐,其间畅快难以名状。后来见面少了,大家凑齐也不容易,只能偶尔欢聚几次,快感也大不如前,可能因为他们人在变老时心也在变老,情绪低了兴奋点高了。

  酒过八巡菜过十味,大家都不太想喝了。岳子行和刘大昆酒量差些,两张胖脸红得像关公。赖世强和朱旗的心思早在下三路上,喝酒时一直在交流炮兵心得,这会儿眼见要上大菜,都已魂不守舍。岳子行看看十点了,就对朱旗说,上酸菜吧。

  服务生只领来了两位小姐,质量也很一般。朱旗怒道,果子烂了还不够秤,你他妈耍弄皇军哪?

  服务生说,对不起先生,今晚客人特别多,而且大多是包夜,现在就剩她们两个了。要不您几个先等会儿,一有完活的就立刻送过来。

  朱旗说,拉倒吧,都整松了谁还稀罕。

  赖世强说,熊多鸡少,就她俩吧,只怕过会儿她俩也遭到哄抢。

  朱旗说,好,先留下,等会儿再说。两个小姐分别蹭到朱旗和赖世强身边,立时就要投怀送抱。朱旗说,别急别急,我们哥四个抓阄,谁抓着谁上。

  岳子行和刘大昆都说喝大了,能不上就不上了。

  朱旗说,实在不行就二过一吧,省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岳子行对朱旗说,真恶心,你和老赖去整吧,我和大昆唱会儿歌。

  赖世强说,你们在美色诱惑面前还能谦让,真是高风亮节啊。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气了,先洗个鸳鸯浴再说。说完,扯着一个小姐出去了。

  朱旗以皮肤太黑为由把另一位小姐打发走了,然后和岳刘二人接着喝酒。朱旗说,老岳,你摊上嫂子算你走运,她给了你多大自由呀。看看老赖,被老婆管得溜溜的,肯定是憋疯了,这样的酸菜都不嫌乎。

  岳子行没接话茬。刘大昆闻听想起了蓝青,心下凄然。朱旗接着说,你俩慢慢喝,我不喝了,想找间客房躺一会儿,要不然没法开车。想干活的话别着急,等会儿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保准一进门就傻。

  岳子行说,时间不早了,别整啥节目了。你赶紧休息,咱们好快点走。说着话,岳子行才想起来今晚没跟冯筝打招呼。可冯筝也没打手机问他在哪儿,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岳子行四点半下班,一般五点左右就能到家。谭璐要想给岳子行打电话,就必须赶在五点之前,而且只能打手机。岳子行不让谭璐五点以后给他打手机,怕在家说话不便,更怕惹出乱子。岳子行小心谨慎地操纵着他们的爱情,千方百计使之更隐秘更安全。谭璐也很听话,极少破坏两人定下的各种规矩,包括五点以后不打电话。

  谭璐今天忙了一整天,快五点了才抽空赶紧给岳子行打了个电话,虽然有很多话要说,

  可碍于同事在场,只能不咸不淡地问候一下,再说些逛街购物之类的琐事。她喜欢跟岳子行唠叨,也喜欢岳子行洗耳恭听的样子。当然,他也有心不在焉或不耐烦的时候,可谭璐只要一瞪眼,他就会麻溜地竖起耳朵打起精神,模样更加可爱。

  下班后,谭璐加了一会儿班。

  谭璐在四星级的北方明珠大酒店财务部工作。女经理见谭璐主动加班了,高兴得像捡了钱。她是那种没当过官儿的小女人,见下属自由散漫就丧脸。谭璐的业务能力很强,一摊儿活每天都打理得清清爽爽,所以平时很少加班。有几次经理让谭璐加班,谭璐都以家里有事儿回绝了。谭璐就是这样,清高自负不服管束,别人拿她没办法。谭璐的另一半何铁犁是工商局的一个科长,很有些能量,谁都不想不知深浅地得罪她。

  谭璐加班其实是为了周闯。他原来在这家酒店做财务总监,去年跳槽去了上海的一家酒店当老总。谭璐和周闯的私交非常好,纯友谊的那种。他是她心目中几个最重要的男人之一,仅次于父亲、岳子行和何铁犁。这次周闯打电话给谭璐,想了解一下北方明珠的真实财务状况。他正在寻求两家酒店在日本和韩国客源方面的合作,需要一些过硬的资料。

  谭璐用电子邮件把一堆数据发给了周闯,然后就下班了。她知道这么帮周闯不符合财务规矩,但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朋友的规矩。走在回家的路上,谭璐备感空虚无聊。最近她总是觉得生活越来越沉闷无趣,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看看表,已经六点了,岳子行早已到家了。她现在多么希望他就在身边,可她连电话都不能打给他。

  谭璐饿了。她中午没吃好,今天酒店的午餐没好吃的菜,她只简单吃了几口米饭。何铁犁今晚在党校有事,不回家吃饭,她想找个饭馆随便吃点,然后再回家,可一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饭馆吃饭,还不如回家饿着呢。

  谭璐回家用一包方便面把自己打发了。平日在家大多是何铁犁下厨做饭,今天他不在家,她一进厨房就发愁。原来何铁犁出差或在外面应酬时,她一概不做饭,只靠水果充饥,又省事又减肥。

  何铁犁不在家的时候,谭璐会觉得孤单。可是他回来了,心里的孤单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承认,何铁犁作为丈夫还算称职,虽然也经常吵架,但毕竟没伤到和气。每次吵架,谭璐总是让着他。她是岳子行的情人,这个身份是她心头沉重的十字架,压得她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她想离婚,但不忍心,也没勇气。她甚至希望何铁犁对自己恶劣些,那样的话她离开他也许就会心安理得。

  谭璐正有一搭无一搭地看足球频道,何铁犁来电话了,说正在陪领导吃饭,吃完饭还要打几圈,晚上就住在党校了。

  谭璐心里老大不痛快。说好了每天都回来,领导一来就变卦了。看来领导到底是比我重要呀。你不回来也好,我自己更清净。

  谭璐看电视看到很晚。她关掉手机,又下意识地打开,似乎想要给谁打个电话。机屏上显示“正在寻找网络”,她的心思也像手机寻找信号一样,在茫茫时空搜寻岳子行的下落。她有整整一个晚上的自由时间,好想和岳子行去桂林路的小窝,她的身心只有在那里才是真正鲜活自由的。

  但她立即回过味来。岳子行根本不可能去。这么晚了,他一定在家里,而且他的手机也一定是关着的,即便开着她也不能打,她不能轻易破坏他们的约定。晚上的岳子行逃逸在她的生活之外,就像不存在一样。

  寂寞长夜,相思无凭。每当这个时候,谭璐都会回想往事,让点点滴滴的回忆,填满心中一个个寂寞的坑。

  谭璐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今生今世最美好的夏天只有那么一个。谭璐在那个夏天遇到了岳子行,并毫不犹豫地爱上了他。如果人类真能像霍金说的那样,可以穿过“虫洞”回到过去,那她只愿回到那个夏天。从那个夏天到现在,整整八年了,她和岳子行共有了无数的欢乐和忧伤。欢乐非天赐,所以忧伤就像惩罚,也像赎罪。

  我是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吗?不是吧,但也不能说我第一眼没有爱上他。谭璐又一次打开记忆的门,让思绪不厌其烦地回到过去。

  谭璐第一眼是这样看见岳子行的。当时她的视野之内有五六个看上去很帅的小伙子,但她的眼神罩住岳子行以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岳子行中等身材,悠闲的脸,嘴有些大,也很性感。后来谭璐对岳子行说,那时我瞄上你,潜意识是觉得你嘴大点儿,啃起苹果肯定慢不了。

  那天体育场外人流如潮,关乎大连万达足球队能否提前夺冠的一场比赛就要打响,球迷们正蜂拥入场。体育场东北角的五号门外,二十二岁的谭璐被把门的警察挡了驾。她的塑料提袋里有六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在警察眼里个个都是可以袭击客队的重磅炸弹,她只有扔掉苹果才能入场。一个好心的警察说,你要是舍不得扔,就吃掉吧。

  谭璐站在门口的铁栏杆外心急如焚。苹果她是扔舍不得扔,吃又吃不下。眼看比赛就要开始,她急中生智,干脆找个小伙子帮着吃,他吃三个我吃三个不就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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