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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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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崩溃一个人的时候,首先就要先崩溃她的立场,把她根基连根拔起。人心都有不可掩饰的阴暗面,只要把人心阴暗的部分激发出来,令他们掀起高浪,再推波助澜,保持浪尖不掉落下来,这两步必须凑成完整的一件事,缺少任何一块,都达不到效果。 青穹凝出新霜,一际刀光。 “樊总,事情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您什么时候过来签字播出?” 我停下脚步,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已经闻到了一剑封喉的寒气,这就是谋,这玩意其实很简单,只要够狠毒,够铁石心肠,谁都能做。魔是不存在的,魔就是你自己。 “樊总?” “我十分钟后到。”我眼睫下藏着晦暗。 脚从雪地里拔出,遍地的雪像巨大的沼泽,我正深陷其中。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媒体是一台神奇的机器,它只有启动的开关,却没有结束的按钮。一旦引燃导火线,瞬间将引爆空气,结果会如何,你真的一丝一毫也不明白? 樊玲……你……真要至此…… 不可知,无需知!捧一把冷雪拍在自己的脸上,冷入骨,痛刻骨。 “樊总,”马龙守在办公室的门口,一见我立刻跟了进来,“这是播出带,您审一下吗?” 这盘带子足以杀人,而我就是这隐伏在暗处的持剑手!我推开它,“不用了,你串带吧。”我拿出播出单,广告部的自办栏目有我的签字即可播出,这是柏铭涛最高权力的下放。 钢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声声入耳,墨迹晕开,沉晦阴霾。我快速地将它递给马龙,他接过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了马龙的脚步,“这张播出单你再去拿给柏台签,你告诉柏台,黄秘书已知道这件事。” 马龙应声,“樊总,你考虑得真周到。” 他的话呛入我的气管,令我连呼吸也难以为继。无边的暗涌慢慢袭开,我无法再呆上一秒,我逃离了电视台,驱车回家。 乌云密布,力图将天空封锁得点滴不漏,黑暗诡密的气息,似乎有什么蛰伏在重重暗影之中。 一道电光当空裂开,像是把阴暗的天空直接劈成了两半,鹅毛大雪挟裹着狂风笔直地坠落大地,这种竭力将生命消融、纵情肆意的姿态,令我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苦。 雪一直没有停,天色昏沉,让人沉重地压抑着莫名的绝望。 面前一团团的纸,我将它们扔往纸篓,中,不中,不中,中,机械性地重复。 几点了,几个小时了?感觉像过了万年,时间这样的漫长,比我生平的任何一个时刻,甚至是所有的岁月加起来都还要漫长。 电话石破天惊,一声接一声地响起。 柏铭涛的声音很冷厉,铁的质感,“我在你楼下,下来。” 我从楼梯走下去,走一步一盏灯亮了,随后在我的身后熄灭,我的身影忽有忽无,忽前忽后,每一步都像是错落的人生。 北风浩荡,他的一袭衣袂在风中飘然飞扬。他凝视的神情,让我觉得陌生,他的眼神冷冽肃穆,全身散布出一种凛然的威仪,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唇角睫毛也不曾用有纹丝悸动,这样的冷淡,强势,令人莫名的畏惧。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柏铭涛。一个让我真正认识到,属于另一个地方的,一个我根本无法想像的柏铭涛。 “柏台。”我出声,才发觉喉咙似攒进了万把钢针。 他仿佛没有听到,依旧默然而立,他的眼神异常淡漠,如同这场寒雪,他终于凝然而对。“上车。”他的声音如同刀锋划出的一条银线。 我退后了两步,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要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噩梦就会被驱散,对面的这个人,还是那个以他特有的方式来呵护纵容我的人。一阵阵酸楚和苦涩从胸口升到眼睛,我已经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车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疾驶,车子两边飞速掠过浓浓的夜色。 车停在一座高楼的前面,我跟着他下车,凛冽的寒风呼啸,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浸进雪里的脚,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这里是平安小区,766万平米,数万人的家园,即将在这里居住的人,是倾其了所有外加政策支持才买下了这么一套房子,这是他们一生的梦!平安小区水源污染,地产公司已经做出了整改的措施,再有两个月管道便能驳接完毕,而你签字的那篇报道,足以让这一切化为乌有,平安小区将变成一座死城,西江这块地上的所有房开都将停工!” 他站在高楼下负手而立,愤怒从他的眼底氲染开来。 “这不仅仅是一个工程,一个地产商的损失,它会引起骚乱,会造成地产界的动荡,万磊地产、黄埔实业、建龙集团等等的股份将会全线下挫三至四成,它将引发F市经济的震动,F市的民众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政府要花多久来安抚民心,西江这块地,要策划多少的危急公关才能获得大众的再次认同,那些被报道所操纵再也无家可住的人,谁再来给他们一个家?作为媒体,除了告知真相,关注收视率之外,另外一个使命,就是要去正确引导公众,在做每一个报道的时候要比民众想得更高、更远!” 一记一记的鞭子拷打着我的灵魂,不见血,却痛入骨。 “你可以给我答案,”他正视我,嘴角的线条像是落在刀锋上的轻霜,“为什么要播出这则报道?” 再多的解释亦是苍白,然而,我欠他一个答案,我欠他的又何止一个答案…… “我和高氏地产的高敏有着一笔不可解决的恩怨,我一定要讨回来,欠人债的和被人你的都该有个了结,这个时间已经拖得太久!” 柏铭涛一震,一向淡定的他神色一变再变,身姿恍若与这沉寂的夜色融为了一体,他的目光寸寸收回,在暗影中闭上双目。 “樊玲,要怎样才能使你有安全感,令你在业界凛凛威风,甚至只要是能让你开心快乐的事情,我都会勉力去做。但是新闻不可以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它不是任何人了却私怨的祭台,樊玲,你逾越了一个传媒工作者最起码的底线。你深知这则报道发布的后果,很多人会因此而无家可归,股票狂跌,又会让很多人负债甚至因此而跳楼!什么样的仇恨值得你背负这样大的代价,那是一条条的人命,他们背后有家庭,有父母,有妻儿,有爱他和他有的人!” 柏铭涛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敲进我的灵魂。 “樊玲,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就算得到全世界你也不会快乐!”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车。 我们被定在了两个永不交集的点上 我靠在家门口,钥匙在手心,开门做什么呢,我费力地思考,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等待的人,一间充满黑暗的屋子。 门打开了,我摸进黑暗里,双脚再也无法支撑,我颓然倒在地上,整个人陷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时间的沙石中,我本身都成为了黑暗。 阴冷潮湿的地上,有种浸骨的凉意,我缩起身子,抱住膝,把自己紧紧地收缩成一团。冷,越来越冷,从指间到发梢,从热血到良心,一切都结成了冰,一块巨大的坚冰。冻尽了我们的浮沉错落,凝结了我们的荣辱曲折,什么是善良和良知,它们将我撕开成两半,痛彻心扉! 一地的碎片,落落的昏茫,在这个只剩下自己的天地间,我可曾躲得过自己的拷问?逾越的仅是一个传媒者的底线吗?我还逾越了一个人最起码的良知! 忍不住哭泣,由微微啜泣,到放声嚎哭,继而默默垂泪至天明。 我拎着行李走出家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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