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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一阵穿堂风吹过,弦歌瑟瑟沿着墙根蹲下,难以置信地捂着嘴抽气。

  只听秦筝的声调高了几分,斩钉截铁地说:“岑缓羽,让弦歌正视你们俩之间的关系,让她有机会在你我之间平等选择!我不想让自己永远带着这个疑问活下去,你也不想一辈子只站在她身后,做那个所谓的‘好朋友’吧?”

  “她爱你,没什么可选择的。”岑缓羽驳斥,推开门就要往回走。

  弦歌藏身门后,脚底的寒气灌入全身,以至于她不住地打颤,然后听秦筝用压抑的调子一字一顿的拦下岑缓羽,说:“你知不知道,在英国,她发高烧的时候,我抱着她,她喊的却是你的名字!”

  一阵眩晕袭来,弦歌颤颤巍巍地撑着身子,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深夜扑通、扑通、扑通……跳出声声强音,如鼓点敲在她心房上。她瞪直眼,耳边重复着秦筝那句惊雷般的话语。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她本能依靠的不是秦筝,而是岑缓羽?!

  弦歌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房间,硬生生将自己塞进毯子里佯装熟睡。她迫令自己塞着耳机入眠,听歌词里一遍遍唱着“I made a stupid mistake”,就像在说她自己。

  在音乐的鼓点声中,门锁碰撞,那股微醺的烟草香混入湿濡空气,纵使她紧闭双眼,仍能感觉到岑缓羽就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脊背默默无言。他的手指突然触及她耳垂,音乐声渐轻,是他摘去她的耳机,替她掖好被角。

  二十年的青梅竹马,在不知不觉中令两人磨出一模一样的手势,这种习惯就像他们彼此的存在感,“他是岑缓羽”,“他是可以任她取笑打闹的对象”,“他是花花公子”,“他身边女人无数”,“他不该是她的归属”……

  他们只是好朋友。

  他被动贴着无数个标签,唯独缺少“爱人”。

  她爱他吗?她茫然。

  不爱他,为什么会在浑浑噩噩时喊他的名字?

  室内的雪茄香愈浓。

  弦歌索性翻身坐起来。岑缓羽不知何时起也在看她,见她突然起身也是一愣,两人目光相触之际,弦歌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他。她习惯看他那双凤眼弯弯含笑,乱惹桃花,以至于她从未发现,原来他不笑时,眼瞳亦深邃透亮,映满漫天飘飞雪色。

  “我吵醒你了?”他隔着玻璃门笑望她,很快也将注视的目光收回,懒懒地走进屋,随手拉上阳台门,“还早,你接着睡吧。想偷偷抽根烟都被发现……”他故作懊恼地挠头,口气仍是他一贯的轻佻不羁。

  那一刹,弦歌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今晚什么也没听到,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和秦筝曾有那样一场谈话。他太会掩饰,真真假假在他口中如戏言,连她都分不清他话中真情假意,只得千方百计以防上当。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成了拌嘴,你争我夺,各不相让。哪怕是足以让绝大多数女人怦然心动的真情告白,在她听来也像一句台词,缺乏真实感。

  “你困吗?”弦歌讪讪负手站起来,喃喃低语,“如果不累的话,陪我出去走走……”

  “病人需要充足的睡眠。”岑缓羽笑呵呵地转头挤对她,却在夜色下瞥见她欲言又止的忐忑,“……要去哪儿?”

  “到了。”

  迈巴赫在一处铁栏门前停下,雨刷吱吱作响,迷蒙碎雪中,岑缓羽一眼便望见门后那棵秃枝大树。

  弦歌先他一步下车,搭着车门笑:“怎么?不认识这儿了?”

  弦歌轻车熟路地借着门边一处栅栏翻身上墙,坐在墙头冲岑缓羽招手。她的细高跟鞋蹬落一墙泥灰,岑缓羽吃了满嘴灰,郁闷地尾随她翻墙跳入院中,一仰头,却见她怔怔坐在墙上,目光渺渺看着院中那棵枯树,丝毫没有落地的意思。

  碎雪飘落在她发梢,她身后是一大片广阔夜幕,衬着银月雪色笼如嵌画中,时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倒退,仿回到叶家风光无限的那些年,那时她的脸上从不曾见这般落寞的表情。

  弦歌在他的注视下垂眸,然后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谢谢”。“谢谢你买下这栋房子,我知道是你。”她说得波澜不惊,哪怕是这个她住了二十余年的“叶公馆”,也全然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怎么不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老实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岑缓羽动了动嘴,一声不响的在她身边坐下,说得轻描淡写:“想等你东山再起的时候倒卖,趁机赚你一笔钱。”

  “胡说八道!”弦歌颤着肩哈哈大笑,“现在房价跌得这么厉害,你不赔本就算不错了,还想赚钱?岑缓羽,你病傻了吧?”

  她敛了笑,认真说:“如果不是上次和秦筝闹解约,我还不知道这栋房子已经归到我的名下。可是……”她顿了顿,在岑缓羽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微笑的倒影:“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托地产经纪把这栋房子转手卖掉了……”

  岑缓羽愣了愣,旋即低头应她:“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随便你处置。”他裹紧围巾拍拍手,突发奇想地拉起弦歌往屋门走:“想不想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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