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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七个小时后,弦歌坐上了返程的航班,在机场经历整夜等待后,她困倦地倒在商务舱的座位上沉沉睡去。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与你在一起时,我变成了怎样的自己。”

  24岁以前,她为这句话怦然心动。

  奔三时,她才幡然醒悟这不过是过来人的一句醒言。她因为秦筝变得懦弱,秦筝因为她变得霸道。为爱情,他们都变成另一个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飞机直插入空,将那个懦弱的她留在了伦敦,留在了Connaught。她混沌了六年有余,直到经历一次地理上的轮回,才将自己从铸建的壳里释放出来。

  她闭上眼,如灵魂出窍般回到那间以华丽的印花棉布装饰起来的Connaught酒店房间……

  秦筝紧握不放手,绊住她离去的步履。他说,让她自己决定,留下,或离开。

  她任他拉着,垂眸不语,这个抉择对二十四小时以前的叶弦歌而言是两难,对当时当刻的叶弦歌而言,却变得微不足道。

  她沿着床边坐下,在沉静中听到自己微薄的心跳,秦筝的手无声松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屏息以对。

  “秦筝,”她呼了一口气,徐徐抬眼,“我订了最晚一班直飞回国的机票,这趟我非走不可。你听我说完……”她及时打住秦筝的话头,掏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一小时前,小言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关于缓羽的事。他生病了,病得不轻。医生说只要积极配合治疗,病情完全可以控制,治愈的可能性非常高。可是,小言说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并没有听从医生的话及时入院治疗。小言是小辈,她劝不了缓羽。岑伯伯远在加拿大,加上年纪大了,这种事也不应该让老人家担心。除了我,谁有资格去劝他?谁又能劝得动他?”

  她顿了顿,口气放轻了些:“你说得没错,在我最低潮的六年,陪着我的是缓羽,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介意这点。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想,如果当时情况允许,我知道,陪我的那个人会是你。我和缓羽认识二十几年,在我爸爸过世以后,我就把他看作我身边最重要的亲人,他有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就算我这趟离开,会让你误会,会让你不安,我也非走不可!”她站起身,在秦筝身畔蹲下,埋首在他膝上,“我走?并不等于我不爱你或是背弃你,相反,如果我不爱你,六年前我就不会离开,也许那种不告而别的方式并不高明,可对我而言,当时的我别无选择。这些事,等你回国后我们再谈。现在……”她吸气,手心里裹着他的温度:“我可以走了吗?”

  “……我送你去机场。”秦筝拉着她站起来,轻轻拥着她,一言不发。

  弦歌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轻松地笑:“早知如此,我就该什么事都一五一十的跟你说清楚。”

  秦筝笑了笑,拖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下楼。车司机在酒店门口恭候多时,一见客人走下来,即刻打开车门,躬身相迎。弦歌率先钻进车里,拦住要上车的秦筝,摇摇头:“你别送了,今天在外风吹日晒拍了一整天,你也累了。伦敦我比你熟,就算被拐到剑桥,我也能自己走回来,放心吧。”她主动亲吻他的脸颊,摇上车窗向他挥手告别。

  出租车渐渐驶远,弦歌扭过身子透过后车窗笑着向他打招呼,直到秦筝伫立在酒店门口的身影渺小得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坐好。

  手机适时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响,秦筝的短信随之而至,内容言简意赅只有四个字:“你爱我吗?”

  弦歌哑然失笑,换作以前的她,很难想象秦筝会问出这种近乎肉麻的问题,他连“爱”字都羞于出口。她很快回复:“我爱你。”想想觉得不好,又将中文改成了较为含蓄的“Je’taime!”再想又觉得不够刺激,索性坏笑着改成“Je t’aimais,t’aime et t’aimerai!(我以前爱你,现在爱你,将来爱的还是你。)”飞快按下发送键,直到看到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几个字,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弦歌恬静的睡脸从手机屏幕上跳出来,连带着那一句再直白不过的告白。秦筝握着手机怔怔看了一会儿,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仰头时正好可以看见弦歌睡过的那间房间,就在她烧得迷迷糊糊之际,她喃喃喊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缓羽。

  “缓羽呢?”

  在机场看见冯启旌的那一刻,弦歌并不意外。

  他略颔首,在她身侧指出停车的方向,边走边答:“叶小姐,岑总在公司开会,叫我来接你。”

  她的高跟鞋声咯噔一声静下,黑墨镜中倒映出冯启旌和颜悦色的应答,她亦笑了,玩味地反问:“是么?”她说话时尾音上挑,将那个语助词说得极轻,饶是笑,也没有以前那种温和娇美的味道。“他最近很忙?”她漫不经心地问,重新迈步前行。

  “是,很忙。”冯启旌小心翼翼的尾随她的脚步,一到车前就急忙打开车门让弦歌坐上后座,自己坐上驾驶座时,正好能从后视镜中看见她眺着窗外,侧脸颌线一直紧绷到下巴,嘴角微塌,若有所思。“叶小姐,直接送你回家?”

  “不,我约了人,先送我去河复道的Starbucks。”弦歌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与冯启旌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交汇,她仍戴着墨镜,嘴角勾起一缕浅漠的微笑,音量不大,却足以令他字字在耳:“启旌,你对你老板忠心,还是对你们二小姐忠心?”

  “你是说慕言小姐?”冯启旌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与弦歌审视的目光相错,专心直视路面情况, “自然是岑总,二小姐很少来公司,我也没见过她几次。”

  “这样啊……”弦歌的笑容明媚几分,对着后视镜缓缓摘下墨镜,“既是忠心,那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在他身边怎么不知道劝?”

  冯启旌手中的方向盘一颤,心跳咯噔跳漏半拍,表面上仍笑得滴水不漏:“叶小姐,我只知道高级秘书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该说的不说’,请叶小姐不要为难启旌。”

  “好,不为难你。”弦歌敛笑,重新戴上墨镜,随手往路边一指,“在这儿放我下来。”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写满字的信笺递给冯启旌:“我这次赶得匆忙,行李都落在伦敦了。你把单子上列明的东西一一买齐,三个小时后去Starbucks接我。”她款款下车,敲开副驾驶座的车窗,笑容可掬:“差点忘了,我的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用一下?”

  事实上,冯启旌没有立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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