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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叶蔓见刘亚琴走了,给肖平吐了吐舌头,说,你不听话,人家使性子了吧,还不快脱。肖平说女娃子常常这样使性子吧。叶蔓说只有爱你才这样的,否则,管你个鬼,她哪儿没事找事呀。约摸二十分钟后,刘亚琴来了,给肖平买了件夹克衫递过来,试试这个。肖平傻乎乎地笑着试衣,叶蔓说,确实不错。刘亚琴说,你这模样不适宜穿西装,要穿就穿高档的。便装最潇洒,肖平就穿上了,愁眉苦脸地说,就这穿回家去吗?问我怎么办?刘亚琴说:你就给男悟姐讲,是我给你买的!看她把你吃了!她理直气壮地把肖平换下来的西装扔进了装垃圾的纸箱里,说是遭践人,肖平顶着蓬松的头颅笑道:这算什么事呢?

  中午两人肩并肩地各推一辆自行车在街上招摇过市,肖平在雾霭沉沉的天幕下意气昂然,他在向所有认识他的人展示他的新夹克衫,新夹克衫很合体,很合体的新夹克衫是刘亚琴买的,刘亚琴你们认识吗?就是很爱我的那个大学教师,搞文学理论也搞创作,当然才起步,但起点高,就是走在我旁边的这个女人,她现在跟我一样推着自行车。肖平狠狠地在街上走了几里,才选中了一个快餐馆。刘亚琴是在他前面先进馆子。肖平进门时用头看了看希望碰见一个熟人,碰见一位对男女私事感兴趣的熟人。遗憾的是好在连个人都没有遇到。于是抬头看看天,天空像堆满了乌黑的垃圾,悬吊在城市上空。几个清洁工在扫地上的枯枝败叶。扫过的地段露出一片洁净。他突然觉得城市像一个老处女似的,必须天天打扮化妆才能保持姑娘的风韵了!

  第二十九章

  阿琴死了。阿琴活着就像死了,阿琴死后却怎么也不像死。直到医生反复检查她的心脏不再跳动时才确认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断定她不再吃饭不再怀孕不再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了。医生们同时扬起绝望的脸表现出大同小异的悲枪。在太平间所有成员中只有她风采依然像个活人,活得舒坦活得滋味活得再也不想活了。

  阿琴死得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在小玲坐月子那段时间,她常常到那里去陪小玲坐坐拉拉话,看见野生正在茁壮成长,自己心里便有些着急。阿琴记得,她是与小玲同月怀孕的,在小玲产婴之前与她同去检查过胎位,医生说未见异常。但小玲都满月了她却依然故我。她觉得自己落后了一大步。小玲说你是不是记错了时间,要没记错就足月了。阿琴有些恍惚,让子君再回忆一下。

  子君拿着台历,坐在沙发上扳着细短的指头闭眼默算,算来算去还是觉得没错。阿琴在一旁问结果,子君伸出一根指头:十个月了。过期了。当时他就想,十月怀胎九月分娩,反正胎儿在娘肚子里长着,多怀几个月也无妨。可看到小玲怀抱野生那陶醉幸福的模样,又让他羡慕不已。阿伟看到妹妹久怀不生的样子很难受,便用警告的口气说:你张子君可别稀里糊涂的了,赶快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瓜熟蒂落是自然规律,十个月还不生肯定就不正常。子君一听着了急,便连忙护送阿琴到医院检查。

  妇产科生意萧条。女人们一边谈笑风声一边对阿琴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惊天动地:这是个三胞胎。子君觉得她们的说法有些荒谬。他细细审视阿琴高高隆起的肚子,估摸着装一个婴儿尚可,但三胞胎却无法容纳。医生们对子君的怀疑目光颇为不满,进一步强调说是三胞胎。子君谦卑地请她们再作详查,结果还是没有新的发现和结论。她们嘱子君每天都来检查一次,以防出现意外情况。医生们的口气比较沉重。

  子君和阿琴并没有像添个三胞胎那样的应有的高兴。他们的心头笼罩了一层阴影,忧心仲忡地回到了家里。当子君再三审视阿琴的肚子时,他觉得完全是一件易燃易爆危险品。三胞胎固然不错,却可能只有老鼠大。老鼠般的孩能否成活是个问题。即使成活了不是混蛋也是傻瓜。他把这个消息当作噩耗向阿伟作了汇报。小玲听了欢天喜地地说三胞胎真不错,今后爷儿四个正好一副麻将。阿伟说:你知道个屁!他把子君叫到一旁轻轻叮嘱了几句,要让她高度警惕。

  晚上张子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开始在记忆中寻找跟阿琴同床的种种细节。他不明白怎么就糊里糊涂就弄出个三胞胎来。也许是一堆废品。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人口指标何等紧张,却弄出一堆废品来糟蹋,那真不好意思。更可惜的是白白怀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前功尽弃。他越想越可怕,恶魔压在他身上钻入他脑际,在他的梦中为非作歹,他的脑子成了恶魔的战场。醒来之后便一身大汗。当他明白过来是个梦时,一种不祥之感便向他袭来。

  子君没有把这个梦告诉阿琴。子君酷来时阿琴也醒了。她见子君喘着粗气,问他怎么了。子君用脚掀开被子的一角,说被子太厚了,有些发热。他怕阿琴看出他内心的虚怯,还下床咕咕地喝了几口凉茶。不大明亮的灯光映出阿琴煞白的脸。脸上的褐色孕斑因皮肤变白显得更加明晰。子君从这张脸上联想到一副死人的面孔。这个残酷的想法迅速变成一种印象,深深地凝固在脑海里。

  阿琴是在全身浮肿时被送去医院的。临行前,叫了一辆出租车在门前等候。阿琴像要出远门似地把屋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站在床旁痴痴地迟迟不肯离去。张子君催她上车。她说:你在外面等我。张子君就出去了。她把凌乱不堪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从墙角的纸箱里取出子君前妻的骨灰盒放在从前放置的柜子上。她拖着蹒跚的步履取出它时,眼角上洒下了几滴混浊的泪水。张子君在外面等得急,大叫:你在干什么?该走了!她说就来了,我要收拾收拾。连忙把泪水擦干,尔后又画了点淡妆。出门时子君锁门,她说她来锁。她在锁门时把脑袋伸向门缝内向里面张望了许久,似乎这个温暖的小窝的主妇从此将由别人来取代她,她必须清点家产数目。她好像明白自己将一去不复返。锁门的声音轻慢而清脆,但却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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