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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队长的失踪使他们无不惊恐。好在这个人向来孤身一人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他所领导的治安联防队虽为群众组织,但实际上是一伙乌合之众。他在与不在,没多少人来关心他。只是他不在的时候,左邻右舍的街坊会过得轻松自在一些,会认识到安定团结的重要性来。队长只有一栋房子和若干不属于他的女人。他用女人向来是临时租赁。对于他的行踪很少有人确切知道。

  第五天,市医院的门口贴出了一张尸体认领启事。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医院临时工。那天他打扫垃圾,以为谁把烂衣服扔在了厕所旁边,在医院拿衣物作包裹然后到处乱扔已是常事。他就用竹枝做成的扫帚使劲地扫,但却怎么也扫不动。后来觉得不大对劲,衣服被撑得胀鼓鼓的且富有弹性。于是伸手一摸,顿时惊呆了,是个死人。尸体躺在阴沟里,阴沟里有些污泥积水和粪便。他把尸体翻过来,浊泥把一张胖脸涂抹得面目全非,上面爬行着数条蚂蝗和蚯蚓。尸体上飘出一股淡淡的临近腐败的臭味儿。

  报案后,法医来到现场检查,发现死者裆部有血,睾丸有两个小孔,像是针扎过的对穿着。这具尸体很快被确认出是城郊镇上治安联防队队长的尸体。就在公安机关立案的第三天,市公安局和地区公安处陆续收到几封群众来信,万众欢呼这位队长死得好死得妙,他的死无疑是对全镇人民经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重大贡献,是全镇人民的福气。遗憾的是十恶不赦的他死得迟了点。这些来信在祝贺的同时,请求公安机关找出杀死他的那位无名英雄,说那才是真正的雷锋张思德应当获得国家级的见义勇为奖。于是侦破工作不了了之。心急火燎的阿伟子君等人的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

  其实队长的死也并不蹊跷。他是在摸住小玲脸蛋的时候起了邪念的。他承担的任务是捂脸堵嘴下毒手——他犯了一个对本职工作玩忽职守的错误,他由于完全轻敌,把手腾出来用到其他地方去了,根本没想到小玲的手还在随意挥舞,更没想到她是护士她是手里握着针管的护士。他被小玲击了一拳之后觉得很温柔,就忘乎所以地放肆了。过份的轻敌和从容的调戏使他的裆部挨了重重一针,歪打正着不偏不倚地把一只睾丸刺了个对穿。他压低嗓门哎哟一声惨叫夹腿就跑,剧烈的疼痛和针管垂悬的障碍给他的跑动带来了很大阻力。跑到中途就不得不使出老命把针管拔掉。他熟悉这里通向后院的路,他知道厕所后面有一道矮墙,旁边是一家砖厂,他只需要攀登两步就可以抓住墙的顶端翻越过去。他就是在这个地方栽了跟头的。以前轻而易举的他现在却难乎其难了。他经过艰苦的努力多次翻越终未能过。

  后来他的手总算抓到了顶端,不幸的是把砖抓脱了,低劣的建筑质量使砖块之间粘接松动,他一下子摔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他瘫软在草地上,绝望恐惧剧痛衰弱集于一身,既不敢喊也不敢叫,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帮助。这一生都不曾求人,现在也不想求人——即使抱着侥幸心理也只会是一种奢望。只有忍着疼痛等待身体的恢复。在他实在感到希望渺茫面临绝境时,他唯一清醒的是,觉得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有人花钱雇人来杀死他。因为前不久汉江大桥边上的无名尸体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现在该上别人的当了。他就是这样默默地死去的。死前表现出来的坚强意志是拼命挣扎了近两个小时,然后自力更生地跌进了阴沟。

  据说尸体抬回镇上之后煞是热闹了一番。个体户企业家和老人们都像过年一样兴高采烈地咒骂他,以泄那一桩桩敲榨勒索专横拔扈之恨。于是就有了许多洋洋得意的鞭炮。还有十几个女人为他抱头而哭伤心不已,这些都是曾经与他恩恩爱爱同枕共欢而且得了不少实惠的女人。她们伤心的是从此少了一条财路,少了一个卖肉的买主。她们没有时间来顾及脸面,眼泪慷慨得一文不值。她们后来打开了他的楼房,发现他早就留下了遗言,确定了他的遗产的分配方案。

  他列了一大串跟他发生关系的女人名单,共二十五人。保持情人关系的十三人,名字后面打着三角符号。除了将部分遗产平均分配给十三个情人外,另一半遗产按他死后谁哭得最伤心来确定多寡。这部分的分配数量留给法院执行。遗嘱上没有写日期,看来他随时都做了以身殉职的准备。遗嘱启发了女人们的经济头脑和商品意识,晓得现在的眼泪已经变成有价液体了,哭的女人居然成倍增加。后来政府牵头协调各方面,确认他的一切财产都是非法所得,包括存款都一律没收。这个决定用公告形式放大张贴,使所有女人的眼泪都货真价实地付诸东流了。

  游医是在闲得无聊跟街坊老头们闲偏时知道了治安队长的死的。他不知道此人是何人,也没把这类街头新闻放在心上,更没想到跟他本人有什么牵连。只是在几天之后法院和政府的人来找他了。来人说这个药店是以前那个治安队长霸占的,房主已于发大水那年死于非命。现在队长也死了,药店房屋要收回交公。游医一生没有跟法官和政府官员正经谈过事,他听得十分认真又特别紧张,双目直直地望着,等候着他们的裁判。那张粗糙且布满了许多裂纹的嘴一直张得很大,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鸡。许久,他方深思熟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这药店是我买的。

  法院问他有没有手续。

  游医问什么叫手续。

  政府说手续就是纸条之类的东西。

  游医问有多大。

  政府举起一个红塔山烟盒,从里面抽出包装纸说,就这么大。

  游医说,他没给我这么大个东西,我也没给他这么大个东西。就跟上街买菜一样,交了钱就把菜提走了。

  又问他给了多少房钱。

  游医利索地伸出一个黑指头:一万块。

  法院问他知道契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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