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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种稳定的婚姻生活使肖平变得单调而苍白了。肖平那本来就很黑的脸庞时刻笼罩着一股情感枯竭的不祥之气。他常常望着天花板发愣。他不明白这是一种命运的不幸还是新生前的死亡。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秩序和道德的夹缝中,这个夹缝充满了错乱、梦幻和奇思异想,这个夹缝许多年来都在改变他原有的形象。当他醒悟过来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了。

  浑浊的太阳光线使满世界都失去了原有的真实。失真了的万物显得特别模糊和沮丧。这是肖平中午之后的感觉。这种感觉使肖平的周围增添了许多雾气。大约就从这时起消平的脸上就开始失去了原有的活鲜和笑色。

  其实,肖平明白,这一切都来源于对性的恶劣感受。新婚以来,男悟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残酷。原本在肖平心目中储存的性的神秘感倏地消失了,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山沟野洼中,取而代之的是性的恐怖和荒凉。他被难以言传的压抑和沉闷包围着,希望有那么一个时候能尽情发泄一下,或是面对苍天声嘶力竭地吼叫,或是面对大海一阵奋力拳打脚踢,或是将高楼大厦一掌劈成两瓣,或是两把将天地人日月星揉成粉末。当心中的狂想曲掠过脑际换来一阵失望之后,他觉得人是如此渺小,如此无能,一切伟大和豪放之辞都他妈的全是鬼话。英雄也会是性的奴隶。

  时间已经向可怕的时辰靠近。夕阳和黄昏裹住了人们悠闲的脚步。肖平和妻子男悟开始了每天一无例外的饭后散步。麻木而机械的动作使两人的步伐失去节律,每次举手投足都迈出了一步新的尴尬。两人无话。无话的两人似乎在默默地展示他们的不协调。小城的街道上全是熟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断从他们面前飘然而去。肖平观察路人,特别欣赏那些精神抖擞的样子,他们是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充满了对生活的诚挚和厚爱。肖平断定他们一个个都吃了足以让他们昂首挺胸的壮阳药,用那种冷冰冰的目光打量委于男悟——男悟总是把性冷淡浓浓地泼在脸上,从而使她也有资格对所有有性能力的男人不屑一顾。肖平想,这完全是一种病态的纯洁,纯洁得让中国传统封建道德家们也退避三舍哑口无言。

  在一些同龄人看来,男悟那热情大方的仪态、胖乎乎的红润的脸庞,高高挺起的胸脯和轮廓清晰的红唇,无一不给人以性感。对于任何一个已婚男人来讲,谁也不会相信这副美丽的躯壳中掩盖着可怕的性快感缺失,如同一个硕大无朋却没有思想的脑袋一样。

  肖平瞥了男悟一眼,他突然觉得有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想朝外蹦,可张开嘴后又很快闭上了,他发现那句话根本就没有实际内容。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使劲咳了一声,说有云了。男悟轻描淡写地说,何必找话呢,你觉得无聊的话咱们就回去。肖平说你说了算。于是两人便回去了。

  肖平晚上照例是读书和写作。男悟和儿子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男悟的鼾声透过门帘传到肖平的耳朵变得亲切和温柔,这声音滋润着家庭和山城之夜。

  肖平有点空虚。污浊的空气在强烈的电灯光下显得沉甸甸的,有些粘稠。他百无聊赖地乱写乱翻,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或究竟想于什么。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地正在孕育罪恶、培养阴谋,栽植不可告人的下流动机。他肉体上蕴藏着的那种强烈的爆发力完全被这粘稠的东西给禁锢了,同时凝固了他的思维。他必须把它们排遣出去,才能获得灵感。

  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男悟盖着并不算厚的被套。她头歪着睡得烂熟,细腰把臀部衬托得很高。肖平轻轻地走到床边,脱掉一切附着物,然后轻轻挨近她。在他正要伸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又开始犯罪了,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带着这种负罪心理,他紧咬牙关,勇敢地伸出了右手。就在触到她那油润肌肤的一霎那间,他激动了。他为她已经睡熟了而激动,为她没有责怪他而激动,为他碰了一点好运气而激动。当他进一步探索时——也许是手势太重的缘故,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用冷漠无情的眼神瞅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安然地闭上了双眼。他迫不及待地讨好地向她报以微笑,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和恩准,可惜的是她连看都没看就睡过去了。

  肖平突然感到,厄运正在向他逼近。他所触及的,不是一个女人或一个妻子,而是一枚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将把他从精神到肉体都炸得粉碎。这时他又想起了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利、责任和义务,并做了一件开拓性的工作——索性把她内裤去了,充满敌意地压了上去。就在他心中窃喜试图运作的时刻,她幡然醒来了,目光痴呆地望着他说,总是逃不脱你的魔掌。他说对不起打扰了。她很失望地说,既然打扰了就不要说对不起,只希望你快点,不要折腾。他顿时心花怒放,像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得到了路人一块饼干的施舍,恨不得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却又舍不得吃它。他的身子就像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不断在飘荡中膨胀、膨胀再膨胀,直到超越最后的极限,终于在膨胀中把所有的积累一下子排泄出去了。当他怀着胜利的喜悦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历史使命一样从她身上翻身而下时,才发现她已经睡得很沉很沉了。

  肖平揪下一把卫生纸仔细地打扫战场。背后透过一丝凄凉和悲哀。这就是女人?也许女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有男人或者像他那种男人,永远在制造这样的罪恶

  ——让自己成为性的奴隶,让女人成为性的上帝。这就是造物主的安排。这就是造物主的不公平所在。

  当他获得连自己也觉得并不真实的答案之后,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翻身下床来到书房,准备继续操作自己的文字活儿,但却一直把笔含在嘴里,像一支永远没法脱弦的箭。看看烟雾残存的屋子和零乱的书橱家什,他心绪一阵麻乱,觉得没法打发这漫长而又寂寥的时光。许久许久过去了,直到那只男高音歌唱家般的雄鸡引吭高唱时,他才发现今天的此时已经是昨天的明天了,睡意随着东方既白而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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