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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是我太大意了,我早该想到依云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不再说话了的,你们就没想过要来找我们吗?”

  “想过,做梦都想,可是方萍……你是知道她脾气的,她太要强了。”说完,胡伯不经意地看了启凡的母亲一眼。

  “胡伯,你们误会秀珠了,不是她把方萍推下去的,她是想救方萍。”

  胡伯长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着:“误不误会都不重要了,这么多年了,再过几年我们都是要进黄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恨的,方萍就是拐不过那个弯儿。”说完,胡伯看看我:“不好意思啊,孩子,那天晚上吓到了你,那截手臂是橡胶做的。”

  “哦!原来……”我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对,依云说有人跟踪她,所以……”

  看来,他们当时把我当成坏人了,所以想把我吓走。不过也不要搞得那么恐怖吧,又是断手、又是斧头的。

  这时,方萍醒了,她一翻身坐了起来,起初,她看见启凡的父母以为是做梦。其实,从安依云找到这儿来的第一天,她就应该能料到会有今天,她只是不愿去面对,她解不开心里的那个结。尤其对启凡的母亲,她固执地认为是启凡的母亲让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她内在的重创与怨恨,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平复。尽管过去了二十六年,尽管安依云回到了她的身边,但那怨恨仍住在她的心间,特别是得知他们最终结合在一起,还有了启凡,她便更加的不能接受。

  因此,这会儿,当她醒来后发现他们就站在眼前,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她立刻缩回到自设的禁门后面,并且随着启凡父亲对她的一声声轻唤濒临疯狂,她推翻了床边的桌子,一面狼狈地往床角缩去,一面歇斯底里地吼叫:“我不要见到你们!走,走啊!你们把我害成了这样,你们还想要怎样?是不是要把我逼死了,你们才肯放手?胡伯!快让他们走啊!”

  “方萍,你先别激动!”启凡的父亲试图着向她靠近,“你听我说……”

  “不!我不听!我不听!”方萍尖利地打断他的话,她整个人已蜷缩成一团,却仍死命地往墙角缩去,“为什么你们还要站在这里?我这二十六年来所受的一切还不够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我不回去!我不跟你走,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她撕扯着头发,狠狠地以头撞墙,声音已变得沙哑,安依云扑过去抱住方萍,恶狠狠地看着父亲:“够了!别再折磨她了,你们真的想把她逼死吗?”

  “依云……”

  安依云立即把目光射向养育了她二十六年的母亲:“你别叫我!”

  方萍一听到启凡母亲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你别过来!别过来!你害得我还不够吗?”她紧缩在安依云的身后,身体颤抖得很厉害。

  “好,我不过去,你先别激动,也别紧张。”启凡的母亲柔声说着,“你瞧,萍姐,我们都站在这儿不动,我们不靠近你,你千万别害怕。折腾了一个下午,你肯定累了,那么,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一开始是我们太鲁莽了,那么突兀地跑来就要跟你相认,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当时,我们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你们还活着的事实里,这个事实太让我们震惊了。我知道这二十六年来你一定受了别人所不能承受的委屈和苦难,但你那么坚强,你熬过来了,不是吗?而我这二十六年来,每天都在内疚中挣扎,我恨自己当初没拉住你的手。现在,我的儿子突然告诉我你们还活着,你知道我心里的那份激动和惊喜吗?所以,你是可以理解我跟仁松跑来急于跟你见面的冲动的,对吗?我一直希望能在依云身上赎罪,总算感动了老天,让你们母女相认,我没有辜负自己,你瞧,依云是那么聪明,那么优秀,那么像你……”启凡的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方萍不再闹了,默默地坐在那儿,虽一言不发,但她低垂的泪眼已经泄露了她正在被慢慢感化的情绪。

  启凡的母亲轻轻擦去眼泪,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如果没有我,也许……萍姐,你相信我好吗,我真的只是想报恩的,我根本没有非分之想。直到你跟胡伯出事了以后,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本想一死了之,可是依云还那么小,老爷子又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我不能不管这一切……二十六年了,萍姐,咱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所以,过去的种种不愉快、种种误会、种种恩怨,都让它过去吧,今生能够再见,也算是老天对咱们不薄。萍姐,跟我们回家,好吗?”

  方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泪水却湿透了她的衣襟。

  安依云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妈,跟胡伯一起回家吧,别再住在这儿受苦了。”

  胡伯也点点头:“是啊,回吧,咱们都老了,还有什么不能忘记的呢,回吧,啊。”

  我和启凡也跟着劝起她来,方萍仍然不说话,默然好久,她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

  二十六年的郁结,二十六年的桎梏,都在方萍点头的那一刻得到释然。而方萍心中那座坚硬的冰山,也在顷刻间化为轻柔的流水,沿着她的脸颊潸然滑落。

  把方萍他们接回家以后,启凡家热闹得不得了,以前的恩怨得到释然,安依云也恢复了以前的朝气,健健康康地站在了我们面前。以前我总认为,依云的霸道及钻牛角尖的性格是被父母宠坏的,现在看来,原来都是遗传了方萍,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我感到欣慰的同时,心中却掠过一缕微妙的、模糊的、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怅惘。

  忙完他们的事,接下来就是筹办我跟启凡的婚礼,忙着添置新婚的家具、电器、以及零零碎碎。其实,我倒是觉得有些东西不需要重新买,但是启凡的父母不依,他们自幼疼爱启凡,他的喜事怎能不办得风风光光?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发请帖、订酒席、拍婚纱照,还有其他数不清的细微末节,在他们看来全都马虎不得,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忙了一天,终于躺到床上,浑身疲惫。

  “七月,谢谢你。”

  “谢我什么?”

  启凡侧过头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如果不是你,我真的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这件事情。”

  “现在不是很好吗?一家人团聚,也解开了那场误会,启凡,你妈真的很伟大。”

  “七月。”

  “嗯?”

  “幸福吗?”

  “幸福!”

  他翻过身来,让我整个地贴着他:“七月,说真话,我怎么挺害怕的?我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似乎幸福来得太快了,我好怕……”

  我捂住他的嘴,堵住他后面的话:“别怕,有时候,当上天眷顾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幸福就不可阻挡。其实我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也曾怀疑这是一场梦,一场又长、又模糊的梦,我怕醒来后什么都不见了,也包括你。”

  他抓住我的手吻了吻:“我不会不见的,除非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当你知道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你一个人的名字,你就会明白我有多么爱你。”

  “启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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