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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饭后,启凡洗碗,我也跟进了厨房,我为昨晚温可原的信息感到不安,也感到愧疚,我不知道怎么向启凡解释。他看了我一眼:“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陪依云坐坐。”依然是那种温柔如水的声音,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我宁可他跟我吵一架。

  我从后面搂住他:“你晚上出去吗?”

  “不出去。晚上早点睡,明天我还要带依云去诊所。”

  “启凡,我……”

  “什么都别说,去吧,你是我老婆,我相信你。”

  我只觉得鼻子一酸,感动得想哭,他心理咨询做得那么好,他如何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感动他的宽容:“启凡,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扭过头来亲了我一下,“咦?你怎么还戴着手套?”说话间,他抓住了我的手,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嚷道:“天!你就不能轻点儿!”

  一看到这样,他立刻扯下了我的手套,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的?”

  “那个……不小心扭到了。”

  “扭到了会包扎成这样?我看看。”说着,他就要扯我的纱布,我慌忙躲开了,“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赶紧跑出了厨房,安依云不在,我走进卧室看,她也不在。奇怪,人呢?我问:“启凡,你姐呢?”

  “不是在沙发上坐着吗?”

  “没有啊。”

  “你找找,可能在厕所。”

  我走过去,里面黑糊糊的,我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把灯打开,安依云把我吓了一跳,她正背对着我站在镜子前梳头,一下一下,缓慢,但是用力,她把梳子握得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那张脸从镜子里反射出来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眼神让人冷到骨髓,里面充满了某种深刻的仇恨,两片薄薄的唇紧紧地闭着。

  她呆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梳子走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了客厅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梦游。

  我转头看了一眼洗手间里的镜子,想到安依云刚才的样子,我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的眼睛里为何会有那么深的仇恨?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安依云是在三年前,她来找启凡拿点资料,然后留在家里吃饭,长长的直发,高挑的身材,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长着一张娃娃脸,所以看起来不像是启凡的姐姐,倒更像是妹妹。渐渐的,我们就熟悉了,也对她有了些了解,可能是父母过于宠爱,使得她有些霸道,特别好强,有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就是何秦安,听说何秦安在安依云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叫做莎莎,不幸失足坠楼身亡。但他的确是很爱安依云的,为了她放弃了去上海发展的机会,留在了S市,现在一家外贸公司跑业务。

  按理说,安依云挺幸福的,在她的身上不会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事,可究竟在她爷爷死去的那晚她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能够令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不再说话?她把自己封闭在可怕的壳子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形同植物人。

  晚上安依云睡在我身边,果真像启凡说的那样,她只脱了风衣,而裙子却不脱。

  窗外有冷冷的月光洒进来,我睡不着,也许是安依云睡在身边,我总觉得不踏实,心里七上八下的。安依云似乎也睡得不好,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又翻过去。我帮她把被子裹紧了些,柔声问她:“姐,你是不是冷?”

  她没理我,但是却停止了翻动,我心里一热,继续说:“姐,你别害怕,放心睡吧,在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我知道你遭遇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没关系的,慢慢来,如果那件事让你恐惧和痛苦,那就想办法把它忘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不幸的人,他们依然坚持着,因为他们心里有爱、有希望,我们都希望你能好起来的,你知道吗?”

  她忽然把身子转过来,脸贴在我瘦弱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我试着把胳膊抬起来,她竟顺从地将头枕在我的臂弯里,一只手放在我的腰上。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动得眼眶发热,我知道她在听我说话,我知道她也听懂了我说的话,她不是不让人靠近,她只是在害怕,对周围的一切怀疑。我想,我能让她好起来的,我只是需要时间走进她的心里。

  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心里涌出一丝心疼,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任何一个母亲拍着自己的孩子那样,她在我怀里安静得像一只受了伤的猫。是的,她的确是受了伤,而且伤得很深。

  没有任何预兆,半夜醒了过来,觉得很冷,凉飕飕的风直往被子里钻,我摸了一下身边的安依云,不料却摸了个空。我猛一翻身坐了起来,只见安依云正背对着我,无声无息地站在窗户边,白色的长裙拖到地上,黑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像一个幽灵。

  第六章 胡同里的木偶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

  她被关在一个用玻璃做的柜子里,穿着一条火红的裙子,颜色像血,不,比血还要鲜艳,这种颜色我不会形容。

  我不认识她。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女人。

  我好奇地看着她在玻璃柜里发疯般地寻找出口,像一头无法驯服的兽。

  玻璃柜是全封闭的,封闭得似乎连空气都钻不进去,而且貌似坚固异常,看起来那么薄,可是却任她怎么乱捶狠踢也没有裂痕。

  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好想笑,于是我就真的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叽叽叽叽”,很难听,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母鸡。

  她停了下来,不再发疯了,用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太深了,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是一双致命的眼睛,富于未知的诱惑,却又充满了恐怖与危险,迫使我与它对视。

  她把手掌贴在玻璃上,手掌上的纹路成清晰的一条直线,那是一只断掌!

  不知怎的,那像牢笼一样困着她的玻璃柜突然砰的一声裂了,成千上万块玻璃碎片几乎全插在了她身上、脸上,看得我心惊肉跳,但她似乎并不感到疼痛,就站在那里,一块一块地用手把那些玻璃渣从脸上拔下来,拔得整张脸血肉模糊,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在拔别人脸上的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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