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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4节

  整个上午,病房的楼上就像上演了一幕凄凉的人生大戏。余西突然自杀,把郝宝宝吓坏了,而马腾飞,当他听到郝乐意的尖叫返回病房时,他看见的只有余西的一片裙袂,像五月的白玉兰花瓣,轻飘飘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他大喊着扑过去,手里抓着的,只有这个季节的空气,空荡荡的绝望,像废弃的矿井一样,是他此刻的心。他望着从白到红变成残破花朵的余西,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他转身往外跑,好像这个世界不存在了,只有躺在楼下的余西。

  郝宝宝傻傻地看着马飞腾奔出去,颤抖着说:“姐……”她像一只看到了兔子死亡的悲伤狐狸。

  郝乐意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知道,如果不是她为了袒护郝宝宝而撒谎,余西或许就不会这么绝望,不绝望的余西就不会选择从十二楼飞下去。从没有如此深的愧疚,是如此痛彻肺腑地牢牢攥住她的心。

  她跑下楼去。

  她看见马腾飞抱着脸色惨白的余西,他一声一声地叫她,只是叫她,他没有哭出声,眼泪却飞快地从他脸上往下流,他说余西对不起,都是我太自私……

  后来医生来了,他们从马腾飞怀里接过余西,进行着徒劳的抢救,然后他们无奈地摇着头。再然后余西的父母来了,看着余西的父母相互搀扶着踉跄而来,如果可以,郝乐意愿意用自己的死换取余西的生,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愿意让时光倒回到一小时前,她宁肯郝宝宝被戳穿,宁肯她被马腾飞鄙夷、被马腾飞抛弃,她绝不撒谎,只要余西能活着。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所有的假如,都是一个悲伤的伪命题。

  马腾飞跪在余西父母跟前,号啕大哭,余西的父母像不认识他一样,绕过去,抱起他们心爱的女儿。

  马腾飞追过去,想帮他们和医护人员一起抬余西,余西的父母冷漠地推开了他。

  马腾飞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担架上的余西渐行渐远地与他成了永远的别离,他仰天大喊:“余西,我爱你——!”

  郝乐意说:“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马腾飞看着她,突然地满脸怒意,“郝乐意!你为什么要说她的调查是假的?”他泪流满面,“你不知道她性格有多偏激吗?你为什么不等她离开病房窗口再说?!”

  郝乐意瞠目结舌,是的,她是个刽子手,一个失去了自首权利的刽子手,她害死了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

  马腾飞走了,他没去病房看郝宝宝,从看见余西从窗口飞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和郝宝宝没可能了,除非余西活着。从十五岁就相互递过纸条的余西呀,建立在她死亡之上的婚姻,不是幸福,是惩罚。这点,郝乐意也知道,横着一条人命的婚姻,没人承受得起。余西也知道,所以,她笃定地跳了下去。

  郝乐意一遍遍地对着余西坠落的地点说对不起,除了郝宝宝,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然后,她去酒店找马跃。

  在她来之前,所有的一切,马跃都已知道了。余西跳楼后,马腾飞离开医院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马光远的,当时马光远在市北店,马跃为余西的死而震惊,追问到余西的死因,就牵出了郝乐意的一切,然后,他就想起了和郝乐意狼狈的第一次,因为她半夜来月经,他以为是她流血不止……现在想想,是多么的荒唐。最荒唐的是郝乐意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谎言,大得让他措手不及,甚至痛恨自己简直是天真到了愚蠢。

  什么一见钟情的田螺姑娘,不过是被人家正房太太追打得落荒而逃的落水狗!而他,就像一个及时出现的傻子,美颠颠地用婚姻帮一个混账王八蛋男人打扫了偷情战场。

  现在,马跃比任何时候都懊悔,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像抢宝藏似的非要把郝乐意娶回来,可他抢了个什么回来?婚前是小三,婚后背叛他,为别的男人堕胎!他想不起丁点儿关于郝乐意的好,只觉得恶心,后悔!如果陈安娜知道了这一切会怎样?愤怒让马跃的脑袋嗡嗡直响。

  就在这时,郝乐意来了。他冷冷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看马跃的表情,郝乐意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就淡淡笑了一下说:“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吧。”马跃冷冷的。

  郝乐意看看左右的服务生,“去你办公室说,可以吗?”

  马跃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就在这儿说吧。”

  郝乐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不像你以为的那样。”

  “我以为的哪样?”马跃依然冰冷。

  “你知道的。”郝乐意慢慢说,“余西死了。”

  “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说完,马跃冷冷地逼视着她,“你没必要向我忏悔,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郝乐意点点头,“我只是不希望你恨我,那样的话……你会不快乐。”

  “不会的,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文艺。”

  郝乐意默默地转身离开。

  马跃喊了她一嗓子,“郝乐意。”

  郝乐意站住,回头等他说下文。

  “我们抽时间把婚离了吧。”

  “好。”说完,郝乐意就那么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看着他,眼泪刷刷地滚下来,看得马跃的心都酸软了,转身往楼上走,“协议在办公室,签了吧。”

  郝乐意跟他上楼,进办公室。

  马跃一直没吭声,打开电脑,打印离婚协议,自己签上字,又递给她,“很抱歉,我现在没财产可分给你,房子是我父母的,我不能作为夫妻财产分给你。”

  “知道。”郝乐意拿起协议看了一下,“伊朵是女孩,必须归我抚养。”说着推回协议,“把这一句改了。”

  “你连固定住所都没有,怎么抚养孩子?”马跃坚持,“你就是到法院起诉法官都不支持你。”

  郝乐意愣愣地看着他说:“马跃,我们已经走到需要对簿公堂这一步了吗?”

  “如果你不签字,如果你坚持要抚养伊朵。”

  泪水慢慢从郝乐意脸上滚下来,“好吧。”

  她拿起笔,签字。生平第一次,她觉得笔这么沉、这么重,她慢慢地,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马跃的愤怒已平缓了许多,看着憔悴了很多的郝乐意,他的心,突然一颤,好像有许多巨大的石头,正轰隆隆地像从山顶上滚向山谷一样滚过他的心,眼睛莫名地就有些潮湿,把脸扭到一边说:“你明天上午,带着结婚证,我们在民政局门口见。”

  “好。”郝乐意放下笔,“我跟自己说过很多遍的,不问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婚,可我还是想知道。”

  马跃沉吟了一会儿说:“明天吧,我明天告诉你。”

  “好。”

  “在你租到房子之前,你可以继续住阁楼。”

  “不了,我马上找房子。”郝乐意拿起包,转身走了。

  透过窗子,马跃看着她轻飘飘地向停车场走去,心一哽一哽地难受。是的,他是爱郝乐意的,哪怕是他铁了心要离婚,哪怕是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不想否认对她的爱。可他越是爱她,就越不能容忍她的背叛,越不能容忍她背负着那么多关于男人的历史,看着看着,他扇了自己一巴掌,“虚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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