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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马跃知道郝乐意没说实话,但他还是要继续扮单纯,假装相信了她的话,举着双手作投降状说:“媳妇,我,马跃,你的亲老公,咱俩结婚五年多了,在一张床睡,一张桌吃,还给我们的祖国造了一朵叫伊朵的花骨朵儿。我去英国读研究生,天天吃洋葱胡萝卜,吃得我一到晚上就放屁,可屁再多我都不冲着被子放,因为我夜夜搂着被子把它当成你,哪怕我知道那被子不是你,我也不忍心冲着它放屁,我怕你和我有心灵感应,会在梦里打喷嚏。你说我这么疼你爱你,你怎么还冲我耍态度?”

  马跃像说单口相声一样没完没了,说着说着就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媳妇,我想你,你知道吗?我下了飞机一看你没来接我,我的心,啪嗒一声,就掉地上了。我想完了完了,马跃,你是为了让媳妇和孩子过上好日子才去英国读研的,可你读出来了,媳妇不爱你了,你读研究生还有什么意义?”

  马跃的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口,他喋喋不休,就像唱着动听歌谣的小河,把正在她腹中发酵的愤怒,潺潺地带走了。愤怒没了,心就软了,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晚上视频里的女人,不过是他的房东或是邻居……

  她开始原谅马跃,开始鄙视自己。不是鄙视自己多疑,而是她突然地感觉到了来自爱的温暖,突然是那么地不愿意失去。尽管这个男人除了甜言蜜语和苦恼什么都给不了她……

  马跃握着她的手,唇挨上来,从她的脸爬到耳朵上。她想推开他,呵斥他不要装,他在英国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可是,那种软软的、暖暖的、致命的温柔,像坚韧的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她的心。所以当马跃的唇覆盖到她的嘴上时,她落泪了。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卑微和可怜。别人只要递过一点温暖,她就没出息地贪恋不去了。

  泪水顺着脸颊滚到了嘴边,马跃看到了也吃到了,他在心里说:好了好了,我已经成功地把她哄信了。

  可他是马跃,是男人马跃,是永远不了解女人是多么善变的马跃。这一刻,郝乐意不是相信了他的清白,而是因为她是女人,女人是只肯向温暖的爱投降的动物,这一刻,她是被温暖的柔情所融化……

  所以,马跃太乐观了,他以为自己终于用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了一场婚姻危机。

  他不知道,有多少婚姻,是在危机潜伏中,苟延残喘了一辈子。此刻的他,有点儿小小的骄傲,为自己的口才。好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马跃,现在,请用狂热的激情彻底消灭掉她的怀疑。他吃着她的眼泪,一寸一寸地吻她……后来,他们纠缠在沙发上,玩他们最爱的沙发游戏,他咬着她,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就坏坏地笑了。

  郝乐意一阵脸红,她不是怀疑他背叛了她了吗?她不是愤怒吗?她不是打算质问他甚至和他离婚吗?可为什么?她要一反常态地在今天早晨洗了澡,还在腋窝里喷了香水?难道那些愤怒,只是想表演给自己看的?表明自己在感情上,态度是鲜明的,底线是不容侵犯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一寸一寸地硬了,她甚至觉得有另一个自己,平静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个被情欲蛊惑着、挑逗着的郝乐意,一丝鄙夷的冷笑,悄悄地挂上了嘴角。

  郝乐意忽地坐了起来,看着马跃。

  马跃以为沙发太小或是一不小心弄疼了她,抄手抱起她就往卧室走。郝乐意挣扎了一下说放下我,挣扎的力气大了点,把马跃弄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到,好在及时松手放了她,扶了一下茶几,才一屁股跌进了沙发里。

  郝乐意从沙发上捞起裙子往身上一围,走到卧室门口,突然觉得不对,就转身去了书房。

  这会,马跃是真傻了,在心里暗暗叫苦。看样子,她应该是知道了的。突然后悔,在楼下那会儿,他应该问问伊朵,在电脑里看见阿姨的事,有没有告诉妈妈,现在太晚,他不能下楼问,也怕如果伊朵没告诉郝乐意,他这一问,反倒是提醒伊朵。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有些事长时间不重复,就会忘记了。所以,长大之后再回忆读小学之前的事情,很少有人记得。

  他怔怔地看着书房的门口,下意识地紧紧抿着嘴巴,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了陈安娜的叮嘱,向郝乐意盘托而出。不知为什么,马跃觉得只要在郝乐意面前,他就下意识地回归到了婴儿时代,一点提防也没有,一句谎也不想撒,他总觉得在郝乐意面前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安全的。这种安全感,他在小玫瑰跟前就感觉不到。是的,在小玫瑰跟前,他觉得自己是从丛林里跑出来的野兽,他把那个野兽般的马跃扔在伦敦,回到了人类的族群,在郝乐意坦然舒缓的眼神里,他突然地羞愧,就像一个幡然醒悟的恶魔,突然不能面对自己血腥的过去。

  也是在这个夜晚,他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比可以感觉到安全更好的爱了。

  可他也知道,郝乐意越是给他安全感,他就越不能坦白。因为这种坦白,对于郝乐意来说,就是一把捅进了心脏的刀子。她说过的,她爱他,只是因为爱他,爱情是她的信仰,她从来不拿爱情换任何东西。就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把爱看得比蒸馏水还干净的女人,他能坦白他在伦敦出轨了?

  不,他做不到,而且坚决鄙视内心深处那个蠢蠢欲动着想坦白的马跃。感情出轨后的坦白是什么?是自私。是,你坦白了,你卸下包裹,却在爱你的人心上堆放了一个巨大的剧痛的肿瘤,这样的王八蛋,应该被乱棍打死,而不是被原谅。

  他想起了在伦敦物业里看的□□节目,主持人说过一些男女之道,说如果男人惹女人生气了,再诚恳的道歉也不如送她一次性高潮。

  他决定继续装傻卖萌,决定实践□□节目中主持人的理论。所以,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郝乐意说:“乐意,怎么了?”

  郝乐意面对着没开机的电脑,看上去表情呆滞。他走进来,揽她的肩。郝乐意挣开了。他明知故问:“乐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说着,故作害怕状,“该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喜欢别人了?”

  郝乐意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马跃,你离我远点。”

  “为什么?”这个为什么,是发自马跃内心的话。

  “你离我近了,我会恶心自己。”郝乐意说的也是真的,英国伦敦的那个真相,她猜都猜得到,可她不敢往深里想,她害怕想深了自己会绝望,可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至少是现在,她没法像从前一样接纳马跃,否则,她会恶心自己,像恶心自己明知道一款食物不洁,却还要假装眼不见为净地咽下去。

  马跃是个保有羞耻感的人,其实,马跃大抵猜到了郝乐意所说的恶心指的是什么,内心一阵荒凉。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痴卖傻。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荒唐,都是需要买单的。现在,就是他为伦敦的另一个自己买单的时候,他是如此的痛恨那个在伦敦的自己,时光却无法倒流。

  他凑过来,搂她,吻她,她流着泪躲闪。此刻,他的心,是碎的。他想像求婚一样,跪下来,求她原谅,却又不能,那样只能伤她更深。现在,唯一能抚慰她创伤的就是他对她的需要,对她的执著,好像离开她,他就不能活了。所以,他像蚂蟥一样,她的唇往哪个方向躲他就往哪个方向吻,纠缠得她有些恼了,觉得他身上有了些无赖气质,对女人死缠烂打,缠不到手决不善罢甘休的赖气,觉得他学坏了,更会讨女人欢心了,所以才会有女人纠缠着他,恼羞成怒地用手包打他……郝乐意越想越生气,嘴里说着讨厌,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就听咚的一声,马跃就哎哟哎哟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郝乐意冷笑了一声,心想,收起你的小伎俩吧,我才不上当呢。过了一会儿,就听不到动静了,回头去看,就见马跃蹲在地板上,傻了一样看着血滴滴答答地从鼻子里往外流。郝乐意没想到会撞得这么厉害,手忙脚乱地去找纱布,找止血药,扶着他去卫生间,让他仰着头,她用纱布蘸着水,一点一点地给他洗干净了。

  马跃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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